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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 "不可以!"曹小姐有些激动,"故事不可以就这么结束。" 我有点惊讶,看了看她,没有答话。 "故事真的结束了?" "嗯。"我点点头。 "礼嫣,一起去吃饭吧。"小梁这家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 "对不起,我现在没心情吃饭。" 说完后,曹小姐径自走回自己的座位。小梁等曹小姐走后,问我:"你跟她说了什么?" "没什么。"我也回到我的座位,"跟她说个爱情故事而已。" "是吗?"小梁说,"是不是讲你被抛弃的经验?" 我抬头看了看他,他哈哈大笑了几声,然后就走了。我懒得理他,继续做我的工作。下班时间到了,我只剩下一点点就可以写完服务建议书。原本想一鼓作气写完,但觉得眼睛有些累,决定下星期一再来收尾。收拾好公文包,起身离开,经过曹小姐的座位时,发现她还没下班。 "想不想知道为什么女孩在日本时不唱歌?"我说。

  "嗯。"她点点头。 "日本的时间比台湾快了一个钟头,如果在台湾是八点唱歌,在日本就会变成是九点唱歌,此女孩最后唱歌的时间,是九点整。" 曹小姐瞪大了眼睛,过了好一会,才说:"就这么简单?" "是啊。故事总是拥有曲折的过程和简单的结果。" "你知道吗?"她笑着说,"我无法客观看待别人的心情,因为我容易被牵动,所以请尽量别跟我说一些悲伤的故事。" "喔。" "约定还是算数,只要你在八点到八点一分之间出现,我就唱一首歌。" "是哪一个八点?你的表?"我指着她背后的墙,"还是墙上的钟?" "有差别吗?" "你忘了那个故事的教训了吗?" "那就墙上的钟好了。"她笑了笑。我看一眼墙上的钟,估计它和我手表的时间差。走出公司大楼,心情很轻松,如果吹来一阵强风,我也许可以飞起来。除了困扰多时的服务建议书快写完以外,说故事所带来的兴奋感还在。经过那家咖啡馆,想都没想,直接推门进去。学艺术的女孩还在老位置,拿起笔,又放下,似乎很犹豫。

  "嗨。"她笑一笑,然后目光又回到桌上,"真是伤脑筋。" "伤什么脑筋?"我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我想画一张画,画名叫:《现在》,可是始终无法动笔。" "为什么?" "因为当我开始画时,就已经不是'现在'了呀。"她摇摇头, "所以我无法捕捉'现在'的感觉。" 老板走过来,将Menu递给我。 "你在高兴什么?"他问我。 "不可以吗?"我指了一种Menu上的咖啡,然后将Menu还给他。 "只是好奇而已。"他收起Menu,"因为我总觉得你是个悲哀的人。" 他转身走回吧台,我很想朝他的背影比中指。 "喂。"学艺术的女孩叫了我一声,"给点建议吧。" "从科学的角度而言,当过去与未来两时间点的距离趋近于零时,谓之为现在。因此现在的特性就是它根本未曾真实地存在。" "是吗?" "嗯。所以你画不出来是很科学的。" "这样呀。"她笑了笑,阖上画本,"那我就不画了。" "艺术和科学果然还是有共通点的。" "没错。" 我们同时笑了起来。印象中,我好像没有跟她这么默契过,即使我们认识也有一些时日了。每次碰面,除了说说话,就是看她画画,偶尔会一起看着窗外。如果我们有了笑容,也是她笑她的、我笑我的,从没同时笑过。因此这次无预警地同时笑,好像让气氛变得有些异样。于是我们笑了一阵后,同时将视线朝向窗外,却又造成另一次默契。

  "你今天为什么这么高兴?"过了一会,她将视线从窗外转回, "是不是小说写得很顺利?" "小说写得还好而已。"我也将视线转回,"可能是工作很顺利吧。" "工作顺利只会让你轻松,未必说得上高兴。你一定还有其他原因。" "我今天跟同事讲了个故事,在讲故事的过程中,感到一种兴奋。" "那很好呀,恭喜你了。" "恭喜?"我很纳闷,"为什么要恭喜我?" "你看看那些人……"她伸手指向窗外的捷运站,"他们在干吗?" "走路啊。"我想都没想。 "不要看他们的动作,注意他们的神情和样子,有没有感受到什么?" "嗯……"我看着在捷运站前出入的人群,凝视一阵子后说, "他们好像在找些什么,或是要些什么。" "我第一次到这里时也有这种感觉,所以我那时画了一张画。" 我朝她伸出右手,手心向上:"给我看吧。" "好。"她笑着说。然后打开画本,找出其中一页,摊在我手心上,我赶紧用双手捧着。画纸上的人奋力向上跃起,伸长着手努力想抓住悬挂在上方的东西。那些东西的形状很丰富,长的、短的、圆的、方的、扁的都有。还有的像星星,有的像沙子,有的模模糊糊的,像阴影,看不出形状。 "这是……"我看了一会后,问她。 "追求。"她说。老板刚好端着咖啡走过来放在我面前,听到这句话后,看了她一眼。

  "嗯。"老板走后,我又端详这幅画,"是有这个味道。" "是呀。大家都很努力在追求些什么。" "所以这么多的形状是表示要追求的东西有很多种啰?" "嗯。有些东西虽然闪亮,但抓在手里却容易刺伤自己,像这些形状尖锐的星星。还有的东西像沙子,抓得再紧还是会漏。" "什么东西像沙子?" "感情呀。"她笑了笑。 "说得也是。"我也笑了笑,"那这些像阴影一样的东西呢?" "这是大部分的人一直想要的东西。"她的手指着画上几处阴影, "大家只知道要抓,但其实自己也不知道那些是什么东西。" 我看着她的画,又想着她的话,入神了一阵,回神后问她: "对了,你刚刚为什么要恭喜我?" "在追求的过程中,因为用力,表情会很僵硬,也通常不快乐。" 她说,"而你在追求的过程中有快乐的感觉,不是值得恭喜吗?" "是吗?那我在追求什么?" "这得问你自己。"她笑了笑,"不过如果在追求的过程中感到快乐,那么你到底追求什么,或者是否追求得到,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有道理喔。"我笑了笑,身体一松,靠躺在椅背上。她将《追求》这张画翻到背面,然后问我,"这张画叫什么?" "画?"我很疑惑,"这是空白啊,完全没画任何东西。" "不。这个叫"满足"。" "为什么?"

  "追求的反面,就是满足。"她将手掌在空白的纸面上轻轻摩擦, "而且如果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必追求,当然就叫满足了。" "你是开玩笑的吧?" "是呀。不过虽然是开玩笑,但还是有点道理。"她笑得很开心, "不是吗?" "嗯。"我点点头,"你好厉害。" "谢谢。" 我们同时端起咖啡杯,彼此都喝了一口后,又同时放下杯子。 "说真的,我也一直试着想画'满足',但始终画不出。" "真的那么难画?" "嗯。满足是因人而异的东西,羊认为每天都有吃不完的草就叫做满足,但狮子可不这么认为。" "你每天都能在这里喝咖啡,难道不能说是一种满足吗?" "这确实很接近满足的感觉,不过……"她朝吧台伸出右手食指,然后笑了起来,"我总是喝完还想再喝,怎能说是满足呢?" "看来满足真的很难画。" "嗯。而且如果很想拥有满足的感觉,也是一种追求的欲望哦。"

  "好深奥喔。"我也笑了笑。她把玩着笔,眼睛盯住《追求》的背面,似乎又试着想画"满足"。为了不干扰她,我将视线转向窗外,竟看见对面有个警察。 "警察来了!"我压低声音,"快!" "快?"她歪着头,"快什么?" "快跑啊!" "我是学艺术的,又不混黑社会,干吗要跑?" "你的车子啊!"我开始着急了。

  "哦。"她也看了看窗外,"我扭了脚,所以……" 她的话还没说完,我已经意识到她今天一定没办法奔跑。于是我像一只突然闻到猫味道的老鼠,反射性起身,拔足向外飞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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