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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这是我吗?”我问。 “嗯。”她点点头,“不过这张画的名字,叫《尴尬》。” “《尴尬》?” “对呀。”她的咖啡没了,于是朝吧台方向伸出右手食指。 “我从你身上感觉到尴尬的味道,我就想画画看。” “那你干吗问那个问题?” “这样你才会更尴尬呀,而且我想再确定一下你尴尬时的样子。” 她笑得很开心,手指着画, “你尴尬时好像全身都被毛发扎到,很好玩。” “是吗?”我指了指图上那些短直线,“这是什么?” “这个嘛……”她又笑了笑,“这是学你的,表示快飞起来的感觉。” 我又盯着那张画看,图上的人翻白眼、张大嘴巴的样子倒也蛮有趣的。 “这次我的脸怎么不是四四方方的?” “因为我开始觉得你有一些smooth的线条,不再又直又硬。” “smooth?”我摸摸自己的脸,“会吗?” “这还是跟脸的形状无关啦。”她指着画,沿着脸的线条走了一圈, “当你能很轻易释放自己的感觉时,你的线条就会很smooth。” “喔。”我虽然不太懂,但还是应了一声。

  “下次能不能把我画漂亮一点?这次看起来像猴子。” “好呀,我尽量。”她笑一笑,“我会把你画得比猴子帅一百倍。” “比猴子帅一百倍也还是猴子啊。” “说得也是。”她又笑了笑,“下次会让你恢复人形的。” “不过下次不可以再问奇怪的问题。” “好。”她顿了顿,“可是那种问题只能问你,才会有尴尬的感觉。”

  “为什么?” 老板刚好端着新煮好的咖啡,放在她面前。她抬起头问老板:“你还是处男吗?” “嗯,我还是。”老板面不改色,低头收拾她刚喝完的咖啡杯盘。 “真是辛苦你了。”她说。 “哪里。”老板收拾好杯盘,又说,“不过在21世纪的现在,如果要找我这个年纪的处男,倒不如去喜马拉雅山上找雪人。” 老板要离开时,转身对我说:“你说是吧?雪人先生。” “我……” 我的个性是如果被人当面猜中我不想承认的事,就会说不出话。 “你明白了吧。”老板走进吧台后,她说, “这种问题问别人,别人不见得会觉得尴尬。” “可是……” “我只是想画尴尬的感觉而已,希望你别介意。” “我不会介意的。”我有点不好意思,“只是这种问题难免……” “不然这样好了。”她笑了笑,“你今天的咖啡,我请。”

  我的个性是如果女孩子请客,就会觉得什么事都没发生。我低头看了看画,似乎又能感觉到那股麻痒。她的眼睛应该有点像天线或雷达之类的东西,能探测外界的细微扰动,进而能轻易捕捉无形的感觉。不过她的眼神始终又柔又软,隐约可看到荡漾在其中的水波。水?没错,她的眼睛应该具有某种能量,而这种能量可以燃烧氢分子,然后再与氧分子化合成水。我终于知道亦恕和珂雪的故事要怎么接下去了。

  第四章 逞强

  亦恕是学科学的人,当他看见月亮时,会联想到月球引发的潮汐现象,而非爱情的阴晴圆缺。他习惯在思考推论的过程中引用逻辑,尽量避免用感觉来判断。 于是他的感觉不断被理性的外衣包住,一旦脱去外衣,这些感觉便会赤裸裸地呈现在观察力敏锐的珂雪眼中。所以对于凭感觉作画的珂雪而言,亦恕将是最好的模特儿。

  可是,亦恕为什么要脱去理性的外衣呢?嗯,因为他要写小说。那他为什么要写小说?理由可以有很多,例如为了吸引喜欢的女孩、莫名其妙被人说有天分、想试着多赚点钱等等。到底哪一种理由比较合理呢?搞不好亦恕跟我一样,都是因为这三种理由而写小说。把亦恕与珂雪之间的对白稍微润饰一下后,决定暂时收工。走出房门倒杯水,看见大东正在客厅看电视。 "喂。"大东叫住我,指着电视问,"这句slogan如何?" 我看了看电视,知道那是毕德麦雅咖啡的广告slogan-- "喝过毕德麦雅,你很难再喝其他咖啡"。

  "嗯……"我喝了一口水,"怪怪的。" "哪里怪?我觉得这句slogan很不错。" "搞不好这句的意思是喝过毕德麦雅咖啡后,觉得太难喝了,从此对咖啡绝望,于是便很难再喝其他咖啡。" "你的想法太奇怪了。"大东说。 "这句话本来就有毛病啊,就像有些人失恋后便很难再谈恋爱一样,那是因为恋爱的杀伤力太大,以致很难再谈下一个恋爱啊。" "这句slogan根本不是这个意思,它是表示:曾经沧海难为水。" "我偏偏觉得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一般的消费者才不会像你这么想。" "一定会有像我一样学科学的人,当真理与广告slogan发生冲突时,总是站在真理这一边。" "不要抬杠了。我最近接了一个咖啡广告的文案,你有空帮我想想。" "好吧。我如果想出来后,你要多扣几天房租喔。我最近手头很紧。" 我坐了下来,把茶杯放在沙发前面的矮桌上。

  "对了,你小说写到哪儿了?"大东问。 "你想看吗?" "嗯。"大东点了点头。我回房把档案印出来,数一数只有三十五页左右,搞不好会被大东嘲笑。于是把字体和行距加大,再印一次,变成五十页的分量。我的个性是如果要让别人觉得我很厉害的话,就会逞强。走出房门,拿给大东。他只看一眼,便说: "《亦恕与珂雪》?好奇怪的名字。"

  "我是故意的。" 我的个性是如果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不太会取名字的话,也会逞强。 "为什么不叫:《痴汉与美女》?" "你少唬我,那是A片的片名。" "原来你也看过。"大东笑得很开心。 "对啊,那是痴汉电车系列很有名的片子。"我也笑了几声。突然觉得不对,立刻收住笑声,说, "喂!别拿我的小说名字乱开玩笑,快看。" "别着急。"大东不再说话,专心阅读。随着大东翻页时所发出"啪啦"声响,我的心脏也会跟着抽动。大东看得很快,没多久便看完,然后把稿子放在矮桌上。 "怎么样?" 我很紧张,好像打电话去问看了榜单的朋友,我有没有考上一样。 "嗯……你文章中出现很多次'因为'和'所以'。" 大东笑了笑,"应该是你以前研究报告写多了。" "这没办法。因为有那么多的'因为',所以我们不得不'所以'。" "你也不能每件事都因为所以啊。"

  "可是我总觉得文字的逻辑顺序要清楚,有因才会有果啊。" "写小说时的脑袋要软一点,不必太用力解释很多东西。如果小说中所有大小事情的因果都要解释得很清楚,读者会以为在看佛经。" "不行。"我摇摇头,"我是学科学的人,当真理与写小说的原则发生冲突时,总是站在真理这一边。" "你又在抬杠了。" 我不是抬杠,只是逞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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