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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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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你会辞掉上个工作?"我常在应征时,碰到这种问题。 "因为我被解雇了埃"我总是这么回答。 荃听到应该会很高兴吧,因为我讲话不再压抑,回答既直接又明了。 可是如果明菁知道的话,一定又会担心我。 大约在应征完第九个工作后,出了那家公司大门,天空下起大雨。 躲着躲着,就躲进一家新开的餐馆。 随便点个餐,竟又吃到一个不知是鱼还是鸡的肉块。 想起以前在台南六个人一起吃饭的情景,又想到明菁煮的东西,眼泪就这样一颗颗地掉下来,掉进碗里。 那次是我在台北,第一次感到右肩的疼痛。 于是我换左手拿筷子,却又想起明菁喂我吃饭的情景。 原来我虽然可以逃离台南,却逃不掉所有厚重的记忆。 "先生,这道菜真的很难吃吗?"年轻的餐馆女老板,走过来问我:"不然,你为什么哭呢?""姑姑,因为我被这道菜感动了。""啊?什么?"女老板睁大了眼睛。 我匆忙结了账,离开这家餐馆,离去前,还依依不舍地看了餐馆一眼。 "先生,以后可以常来呀,别这么舍不得。"女老板笑着说。 傻瓜,我为什么要依依不舍呢?那是因为我以后一定不会再来了埃找工作期间,我常想起荃和明菁。 想起明菁时,我会有自责亏欠愧疚罪恶悲哀等等的感觉。 想起荃时,我会心痛。 这种心痛的感觉是抽象的,跟荃的心痛不一样,荃的心痛是具体的。 幸好我房间的窗户是朝北方,我不必往南方看。 而我也一直避免将视线,朝向南方。 应征第十三个工作时,我碰到以前教我们打橄榄球的学长。 "啊?学弟,你什么时候来台北的?" "来了一个多月了。" "还打橄榄球吗?" "新生杯后,就没打了。" "真可惜。"学长突然大笑,"你这小子贼溜溜地,很难被拓克路。""学长……我今天是来应征的。""还应什么征!今天就是你上班的第一天。""学长……"我有点激动,说不出话来。 "学弟,"学长拍拍我肩膀,"我带你参观一下公司吧。"经过学长的办公桌时,学长从桌子底下拿出一颗橄榄球。 "学弟,你记不记得我说过弧形的橄榄球跟人生一样?""嗯。"我点点头。 学长将橄榄球拿在手上,然后松手,观察橄榄球的跳动方向。 重复了几次,每次橄榄球的跳动方向都不一样。 "橄榄球的跳动方向并不规则,人生不也如此?"学长搭着我的肩:"当我们接到橄榄球时,要用力抱紧,向前冲刺。人生也是这样。""学长……""所以要好好练球。"学长笑了笑,"学弟,加油吧。"我开始进入规律的生活。 每天早上先搭公车到捷运站,再转搭捷运至公司。 台北市的公车身上,常写着一种标语,"搭公车是值得骄傲的。"所以每次下了公车,我就会抬头挺胸,神情不可一世。不过没人理我。 我常自愿留在公司加班,没加班费也甘愿。 因为我很怕回去后,脑子一空,荃和明菁会住进来。 我不喝咖啡了,因为煮咖啡的器材没带上台北。 其实很多东西,我都留给那个木村拓哉学弟。 我也不抽烟了,因为抽烟的理由都已不见。 所以严格说起来,我不是"戒烟",而是"不再需要烟"。 但是荃买给我的那只汤匙,我一直带在身边。 每天早上一进到公司,我会倒满白开水在茶杯,并放入那只汤匙。 直到有一天,同事告诉我: "小蔡,你倒的是白开水,还用汤匙搅拌干吗?"他们都叫我小蔡,菜虫这绰号没人知道,叫我过儿的人也离开我了。 我后来仔细观察我的动作,我才发现,我每天早上所做的动作是:拿汤匙……放进茶杯……顺时针……搅五圈……停止……看漩涡抹平……拿出汤匙……放在茶杯左侧……食指中指搁在杯口……其余三指握住杯身……凝视着汤匙……端起杯子……放下……再顺时针……两圈……端起杯子……放到嘴边……碰触杯口……然后我犹豫。 因为我不知道,该不该喝水? 现在的我,已经失去用文字和声音表达情感的能力。 所以我每天重复做的是,荃所谓的, "思念"和"悲伤"的动作。 于是有好几次,我想跑回台南找荃。 但我又会同时想起明菁离去时的哭泣,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不管我思念荃的心情有多么炽热, 明菁的泪水总会将思念迅速地降温。 然后我甚至会觉得,思念荃是一种卑劣的行为。 毕竟一个关在监狱里的杀人犯,是该抱着对被害人家属的愧疚,在牢里受到罪恶感的煎熬,才是对的。 到台北四个月后,我收到柏森寄来的E-mail。 信上是这样写的: Dear菜虫, 现在是西雅图时间凌晨三点,该死的雨仍然下得跟死人头一样。 你正在做什么呢? 我终于在西雅图找到我的最爱,所以我结婚了,在这里。 她是意大利裔,名字写出来的话,会让你自卑你的英文程度。 你呢?一切好吗? 我很忙,为了学位和绿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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