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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只是选择而已(2)


  我又拿起夹克左看右看,突然说:“惨了,衣服内的商标会穿帮。”
  “这简单。”她笑了笑,“我会做Vanpano的商标别在袖口。”
  “怎么做?”
  “这是商业机密。”
  “没想到你也要骗人。”
  “如果你已经抢劫了,在逃跑途中还会等红灯吗?”
  我们笑了一会儿,不约而同离开房间走到院子,夜已经很深了。
  夜风凉爽,四周寂静,仿佛所有东西都睡着了。
  “这种天气还不太需要夹克吧?”我说。
  “台北已经开始冷了。”她说。
  “上台北前记得告诉我,我载你去车站坐车。”
  “嗯。谢谢。”
  “如果卖得不错,我会留一件给你。你喜欢什么颜色?”她说。
  “蓝色。”我说。
  “跟我一样。”
  “这是我的荣幸。”
  她笑了笑,没有接话。
  我们静静站了一会,与周遭的环境融为一体。
  “为什么这么拼命赚钱?”过了许久,我问。
  “我的愿望是存很多很多钱,然后过有钱人的日子一个月,
  即使只有三天也行。”

  “然后呢?”
  “钱花光了,就只好回到平凡的生活呀。”她笑了笑,
  “而且有钱人的日子不能过太久,习惯后会不快乐的。”
  “怎么说?”
  “钱可以买到很多东西,所以对于钱不能买到的东西,
  比方快乐之类的东西,有钱人会更渴望。”
  “快乐本来就难,穷人富人都一样。”
  “话虽如此,但有钱人的不快乐一定比穷人的不快乐更惨。”
  “喔?”
  “穷人不快乐时会觉得也许有钱后就会快乐了,心里还有些安慰。
  但有钱人呢?他们连说这种安慰自己的话的权利都没有,岂不更惨?”
  “那你为什么还想当有钱人呢?”
  “我不是想当有钱人,只是想过有钱人的日子。”
  “这有差别吗?”
  “人不会飞,便想飞。但人只是想飞,并不是想变成鸟。
  万一人真的变成鸟,反而会不快乐。”
  我没有答腔,陷入沉思。
  她见我许久不说话,便说:“你很难理解我的愿望吗?”
  “勉强可以理解。但你辛苦许久赚来的钱一下子花光,不心疼吗?”
  “只要飞过,便值得了。”
  “真的值得吗?”
  “鸟一天到晚在飞,一定不会觉得飞行是件快乐的事;
  但人只要可以飞三天,你想想看,那该是多么快乐的三天呀!”
  她说完后,露出自在的笑,这是我认识她以来,最灿烂的笑容。
  我眉头一松,也笑了起来。算是终于理解,也算是一种祝福。
  我们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也觉得没有其他话题值得破坏眼前的宁静,
  于是都保持沉默。
  偶尔她轻声哼着曲子,空气中才有些微扰动。
  一直到天色蒙蒙亮,我们才各自回房。
  两个礼拜后,李珊蓝给了我一件蓝色夹克。
  左手袖口上勾了张纸卷标,上面印着Vanpano和Made in Italy。
  “你比我还会骗人。”我指着卷标上印着$4680的小贴纸。
  “送佛就要送到西呀。”她眨眨眼睛,透出一丝狡黠。
  再一个月后,台南的天气终于需要夹克。
  我穿起这件蓝夹克,发觉还蛮好穿的,也蛮好看,便总是穿着它。
  于是它几乎成了我这个冬天的制服。
  这个冬天李珊蓝除了卖夹克外,也卖裤子、毛衣、皮包等衣物及配件,
  甚至是开运帽子之类的奇怪东西。
  “开运帽子?”
  “电视上那些命理大师不是常说穿戴某些东西可以招来好运吗?”

  她给了我一顶帽子,“这就是可以带来好运的帽子。”
  “你以为羚羊戴上这顶帽子就不会被狮子抓到吗?”我将帽子戴上。
  “不要就算了。”她一把摘下我头上的帽子。
  我总是载她到车站坐车上台北,她回台南时也会打电话要我去接她。
  除了在“中国娃娃”当服务生、在台北摆摊、在超市工作外,
  她偶尔会有额外的工作,比方说当百货公司化妆品专柜的彩绘模特儿。
  这个工作就是出一张脸,让别人在脸上涂涂抹抹示范化妆品效果。
  圣诞节前一个星期,她还在一家百货公司扮圣诞老人。
  “你扮圣诞老人?”我说,“太瘦了吧。”
  “人家要的是俏丽型的圣诞老人。”她说。
  12月24号那天,在研究室里明显感觉到所有学生心情的浮动。
  因为晚上便是圣诞夜了。对我这种曾经有伴再回复单身的人而言,
  绝对痛恨这种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日子,
  受不了周遭的人不断讨论晚上做什么、去哪过的话题,索性回家。
  刚踏进院子,便看到地上摆了三大篓红玫瑰。
  正感到好奇时,听见李珊蓝说:“你回来得正好。”
  “有事吗?”我说,“还有,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红玫瑰?”
  “我要去成大附近卖红玫瑰,帮我吧。”
  “不好吧。成大附近认识的人很多,如果遇到,我会不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她说,“晚上就是圣诞夜了,很多男生需要花,
  我们卖花是在做功德耶。”
  “功德?”
  “平常一朵红玫瑰卖10块,现在起码涨三倍以上,但我只卖20。
  你想想看,那些想买花的男生,一定感激到痛哭流涕。”
  我还是犹豫不决,她又说:
  “看在我常常从超市拿东西给你的份上,帮我卖花吧。”
  “那些东西都是过期的。”我说。
  “过期的肉不是肉吗?难道过期的猪肉会变成苹果吗?”
  “这……”
  “不帮就算了。”说完她弯下腰抱起一篓红玫瑰。
  那竹篓有半个人高,她抱得有些吃力,我便说:“好吧,我帮你。”
  她选了校门口做摆摊地点,我暗叫不妙,那确实是最多人出入的地方。
  生意很好,她忙着数花、包装、结账,我除了帮她数花外,
  右手一直有意无意遮住眼睛,不想让人看清我的长相。
  看守校门的警卫走过来,虽然猜想是来赶我们走的,但心里反而庆幸。
  “我要买五朵。”警卫说。

  “好。”她回答。
  我暗自叹了一口气。
  “学长?”
  我闻声转头,是硕士班的学弟,他的表情像是在北极看到了猴子。
  “……”我嘴巴大开,像是上岸的鱼。
  “既然是认识的人,那就打八折!”她说。
  “太好了,我去叫其他同学来买!”
  学弟拿了花就走。
  我愣了好几秒,才朝他背影喊:“千万不要啊!”
  “放轻松点吧。”她说,“卖花有什么好丢脸的?”
  我答不上话,只觉得很不习惯像这样抛头露面。
  吞了一下口水,呐呐地说:“买花的男生真多。”
  “当然啰。”她说,
  “你以为其他男生都像你一样,在卡片写上玫瑰花来混过去吗?
  女孩需要的是鲜花,会凋谢的花。”
  “喂,别提这件事。”
  “不过你能想到用这种方法来省下买花的钱,不愧是选孔雀的人。”
  听她这么说,我倒吓了一跳。
  从选孔雀的那一刻开始,没有人说我像选孔雀的人,她是第一个说的。
  别人都认定我是孔雀,只是不像而已。苇庭就是如此。
  我看着两个空篓子和一个只剩不到四分之一的篓子,说:
  “幸好快卖光了。”
  “还有三篓。”她说。
  “什么?”我失声大叫。
  “生意实在太好了,我紧急再叫了三篓,没想到还有货。很幸运吧。”
  “你……”
  六篓花卖得差不多时,天色已经灰暗,看了看表,快6点了。
  我们刚进家门,她说:“你也该买几朵花送我吧。”
  “为什么?”我说。
  “圣诞夜没花的女孩很可怜耶。”
  我看了她一眼,说:“我想睡觉,懒得再去买花了。”
  “不用出去买。”她说,“这里还剩下几朵,一朵卖你10块就好。”
  “你……”
  “开玩笑的。”她突然笑得很开心,“我才没那么夸张。”
  我松了一口气,便瞪她一眼。
  “剩下这几朵花,你拿去送给喜欢的人吧。”
  她把花包成一束拿给我,我算了算,共17朵。
  “晚上不要太早睡。”她说。
  “嗯?”
  “总之别太早睡,还有节目。”她发动机车,“我先走了。”
  我回到楼上房间,把那17朵红玫瑰往书桌上一摆,倒头就睡。
  在外面站了好几个钟头,身心俱疲,我睡得很沉。
  但睡到一半还是被门铃声吵醒,迷迷糊糊下楼打开门看到十几个学生。

  “我们来报佳音!”他们说。
  说完他们唱起歌,我越听眼皮越重,几乎分不清哈利路亚和阿弥陀佛。
  “圣诞夜会有奇迹喔!”唱完后,一个黄头发的外国男生说。
  他的中文不太流利,我把“奇迹”听成“鸡鸡”,不禁吓了一跳。
  再回去睡觉,醒来后已经快12点了。
  户外隐约传来圣诞歌声,更显得屋内的安静。
  虽然平安夜以宁静和平安为幸福,但此刻的静谧却让我透不过气。
  坐在床缘发呆了几分钟,决定找个吵闹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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