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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只是选择而已(3)


  这种日子的这个时刻,我所知道的可能有声音的地方就只有Yum了。
  一进到Yum,果然如预期般,店内几乎客满,幸好吧台边还有个空位。
  “Merry Christmas。”
  我才刚坐下,右边传来这一句。转头一看,是Martini先生。
  “Merry Christmas。”我也说。
  他今夜照例又打条领带,图样是由一幅画制成。
  这次我认出来了,是毕加索的名画:《阿维侬的少女》。
  小云非常忙碌,将我的咖啡端过来时只说了声圣诞快乐,便又去忙了。
  店内很热闹,洋溢欢乐的气氛。所有人高声谈笑,或畅快举杯。
  我和Martini先生像怕冷的南极企鹅,当所有企鹅在冰雪中玩乐时,
  只有我们两只企鹅蜷缩在角落里避寒。
  身为南极的企鹅却怕冷,我觉得很可笑,也有点可悲。
  “有空吗?”Martini先生说。
  “嗯?”
  “我想说话。”他说。
  “有空。”我回答。
  “故事很长。”
  “我有一整夜的时间。”
  “念大学时,我有个女朋友。”
  这是Martini先生的开场白。
  然后他说些关于那个女孩的事,以及她的样子。
  他是个话很少的人,但叙述她的时候,却显得琐碎甚至有点啰嗦。
  我安静聆听,不曾打断。其实这段叙述的重点只有:
  女孩大他两岁,
  在一次联谊活动中认识,她是世上最好的女孩。
  他爱她,是一头栽进不管死活的那种。
  “一考上研究所,我很兴奋,立刻跑去告诉她。”他喝了一口酒,
  “但她用冷静的口吻说我还要念两年研究所、当两年兵,出社会后
  至少还要有两年奋斗才能小有经济基础。”
  “她说这些做什么?”我插进第一句话。
  “意思是说:等我们真正能够在一起时,最起码也要等到六年后。”

  “那又如何?”
  “她25岁,六年后已经30多,不再年轻了。”
  “我说我会很努力赚钱的,不念研究所也行。她却一直摇头。”
  他点上一根烟,吸了一口后,说:“然后她说了个心理测验。”
  “什么样的心理测验?”
  “你在森林里养了好几种动物,马、牛、羊、老虎和孔雀。如果有天
  你必须离开森林,而且只能带一种动物离开,你会带哪种动物?”
  我吃了一惊,没有答话。
  “你也玩过,对吧?”他看我点了点头,便接着说:“她选牛。”
  “牛?”
  “她希望稳定,生活才会有重量,不会像生活在月球一样。而只有她
  将来的另一半经济条件够、事业有基础,她才会觉得稳定。”
  “这点你做得到啊。”
  “但至少还要六年。不是吗?”
  他捻熄了烟,静静看着面前的空杯子。
  “然后呢?”我问。
  “她说我们先分开,等六年后我事业有成,有缘的话就会再聚。”
  “六年到了吗?”
  “去年就是第六年。”
  “那她呢?”
  “我们约在校门口碰面,在圣诞夜时。”他摇摇头,“但她没来。”
  “她……”我接不下话。既然她没来,想必他也没遇见她。
  “有没有想过,也许那女孩并不够爱你。”
  小云突然出现,问了一句。我吓了一跳。
  “无所谓,只要我够爱她就行。”Martini先生回答。
  “现在这么忙,你……”我对小云说。
  “小兰可以应付。”她笑了笑,“听故事比较重要。”
  小云端来一杯酒放在他面前,说:“这杯dry Martini,我请客。”
  “谢谢。”他点点头。
  “也许六年之约只是分手的借口。”小云说。
  Martini先生脸上闪过一丝黯然,淡淡地说:“我不愿意这么想。”
  “对不起。”小云似乎不忍心,“我没别的意思。”
  “没关系。”他说,“这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想她。刚开始的两年,
  也就是我念研究所的时候最难熬,那时我常在墙上写字。”
  听他这么说,我联想到房间墙上的字。
  “当兵那两年,我想了很多。或许是因为我看起来不够稳重,所以她
  看不到未来。说来你们可能不信,我以前很邋遢,牛仔裤如果破洞,
  还是照穿不误,而且看电影、逛街都穿拖鞋。”
  Martini先生端起那杯dry Martini,喝了一口后,接着说:

  “退伍后,我刻意改变自己,随时打条领带,上班或放假都一样。”
  “其实也用不着如此。”小云说。
  “领带代表男人的事业,惟有合适的领带才能衬托男人的身份地位。”
  “有这种说法吗?”我很好奇。
  “这是她说的。”他回答。
  我看了看小云,小云也看了看我,我们都觉得这种说法不客观。
  “工作后这几年,我升得很快,收入也算高,但还是不习惯打领带。
  西方人的前辈子一定是吊死鬼,所以才保留着勒紧脖子的习惯。”
  说完后,他勉强笑了笑,然后说:
  “真好。她走后,我觉得大部分的我已死去,没想到我还有幽默感。”
  我和小云也笑了笑。
  “我只要无法排解想念她的痛苦,便会来这里。”他叹口气,
  “她是我右边的石头,如果不能再见她一面,我只能在原地等待和想念。”
  “可是她既然已经失约,你何不……”
  他摇摇头,算是打断我。说:“我常幻想她一定躲在暗处偷偷观察我,
  只要我习惯打领带后,她就知道我已有事业基础,便会出来见我。”
  “你今天打的领带,就很适合你。”我说。
  “是吗?”他低头看了看。
  “而且你以前都会摸摸领带的结和下摆,今天一次也没。”
  “真的吗?”他睁大眼睛。
  小云看了看我,对他的反应有些疑惑。
  “也许我已经习惯打领带了吧。”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然后把剩下的酒一口喝尽。
  “我早该想到,她选择在圣诞夜碰面是有特殊意义的。”
  “什么特殊意义?”我问。
  “圣诞夜会有奇迹。她应该是暗示:我们的重逢,正需要奇迹。”
  我和小云都没接话,生怕说了不恰当的话。
  “去年和今年的奇迹都没出现,以后大概也不会出现了。
  其实我心里明白跟她在一起是种奢望,我只是想再见她一面而已。”
  说完后,他便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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