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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有什么呢?小孩子正长个,能吃能喝,将来保准是个傻大个。女孩子太高了也不好,不易找对象。男孩总得比女孩高吧?”乔先竹不喜欢这个严峻的男人,可她非得跟他说这些话。她觉得有一种危险正从那个男人的花白头发上飞翔过来。

  “我问你的是时间。”那个男人严厉地重复。

  “好像有两个月的工夫了吧?不对,有小半年了吧?”乔先竹求援地看了看司徒大妈,明知老太太什么也不明白。

  她突然生起自己的气来了。他是什么人?凭什么拦住自己,在这里没完没了地盘问人?疙瘩汤快做不成了!为什么要跟他罗嗦!乔先竹转身要走。

  “我是医生。您的孩子得了病。很重。你可以到这儿来找我。”苍老的男人告诉乔先竹一家医院的地址,这在附近要算条件最好的了。

  “尽快带她来。我姓袁。”男人说。

  那块鸽血红的酱豆腐砸在地上。

  “他瞎说!没事找事!吃饱了撑的!”老姜说。

  乔先竹是在家属区以外的路上拦住丈夫的。小甜已经回家了,饿得不行,妈妈就让她先吃了。乔先竹隐忍了一个下午,迫不及待地把一切告诉老姜。不能在家里说,小甜什么都懂了。

  “谁?”乔先竹一时没回过味来。

  “就是那个姓袁的大夫。我最看不惯那些穿白大褂的,恨不得把所有的人都打成病号,这样就显出他们的能耐来了。他说你有病,你就真的开始喘了?没那个!甭信邪!”老姜刚下班,汗里都是机油味,肚子饿得像一个空牛皮纸口袋,吃不上饭,先被塞进一个坏消息,他本能地把它吐出来。

  乔先竹安心了。开始恨那个搅得她一下午都不得安宁的袁老头。

  夫妻俩高高兴兴携手回家。

  这是工厂的宿舍区。解放以前是旧厂房,屋顶是斜坡的“人”字形。现如今住了人,怕一家一户的太宽敞了,就在“人”字的正中打了一堵墙,成了“个”字,能填进加倍的人。

  姜家就住在最深处的半个“个”字里。

  两人突然停了步,就像被人用铜锺贯了顶。

  在幽深的“个”字前头,有一个公用的水龙头。一个孩子正仰头含着水管吞咽。口角溢出的水,灌满了耳朵眼,又无声无息地涌进脖领子,小褂子的前后襟都洇透了。

  “为啥喝生水!”老姜大喝一声。

  那像青葱一样细溜溜的孩子吓得一闭嘴,水流溅得满脸开花,几络软稀的额发像京戏青衣的头饰,苦难地贴在眼角。

  “我渴。”女孩说。她就是小甜。

  “我给你晾得有开水呀。”乔先竹心疼地说。

  “喝了。不够。”

  “那咱家也有水管子,干吗非跑这么远,来喝这一口凉水呢!”乔先竹把孩子揽在怀里。

  “我喝得多,给家里省点水费。”小甜伸出猫似的舌头,把嘴边汗毛上的水珠舔进嗓子眼。

  老姜阴沉地看着她们,什么也没有说。

  “妈妈,我饿!”小甜说。

  “为什么不给她做饭?”老姜恶狠狠看着净光的双耳铁锅,咆哮道。

  “妈做了,是我吃完了,把锅又涮净了。”小甜忙着为妈妈择清。

  乔先竹知道袁大夫说的是真的了。

  老姜走过去,粗暴地扯过女儿,一寸寸地在她的身上摁,好像女孩是一个瘪了的乒乓球。

  “疼吗?疼吗?”他不停地问。

  “不疼。”小甜说,她已经感觉到脑仁里有一团像蚯蚓似的难受,可是她不说。爸爸妈妈这会儿的脸色都不好,别给他们添乱了。

  “都不疼,你没完没了地吃呀喝呀的,成心给老子添堵啊?”没想到爸爸更恼怒了。

  也许她应该告诉他们说自己好累好累,那样爸爸就不会这样生气了。小甜想。

  “以后不许你再说渴再说饿!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小甜转身就跑。

  “干什么去?”老姜愈发怒火冲天。

  “上便所去。尿。”小甜急得直跺脚。

  老姜死死地拽住女孩,颤颤抖抖地说:“好孩子,你告诉爸爸妈妈,说你没病,说你没病啊!”

  他拼命地摇着女孩,好像她是一瓶混合不匀的饮料。

  “我没病啊!”小甜非常肯定地说。

  乔先竹掰开丈夫的手,说:“甭管出了什么事,先让孩子撒尿去吧。”

  夫妻两个面面相觑。他们注视着女儿,觉得那是一个陌生人。一种奇怪的病嵌入了他们的孩子,从此他们要和一个不认识的东西相处了。

  乔先竹机械地端起盆。

  “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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