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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四


  韩德让冷冷一笑:“胡辇,我是稳重,顾全大体。可是再顾全大体的人,也要为自己活一次,为自己争一次!”他说完,不待那些兵士动手,便冲了上去。

  那些兵士本来得了吩咐,知道只是捉两人回去而已,况且寡众之势太过明显,因此一上来并没有出手,哪晓得韩德让却出手在先,他们本是精锐之士,遇此情况,自然也只好出手。

  一开始,那些兵士也怕伤到韩德让,不免有些束手束脚,因此竟险些被韩德让冲了出去,不由大惊。这一下便不敢再留手,虽然不曾往要害处招呼,但韩德让身上却开始见伤。

  胡辇一惊,嘴唇微动,想要叫人手下留情,但话到嘴边,却还是咽了下去。她看得出那些部属下手都没有往要害处,而韩德让却始终不肯认输罢手,而在不停地反抗挣扎。他何曾是为了这一场无意义的围捕而挣扎,他所恃以搏斗的,只是一股不肯认命的气性吧。

  胡辇没有开口叫停止,她已经下令不得真正伤了韩德让,而韩德让带着燕燕这一出走,大伤新帝颜面,韩家毕竟不是萧家,一旦引来新帝猜忌,或者其他臣子的攻击,反而不妙。韩德让若是完好无损地被带回去,他将面临什么样的责罚,谁也不知道。但若是韩德让一身是伤地回去,那么就算有再多的责罚,也只能往后推移了。

  一旦往后推移,就有了运作空间,或者新帝怒气过后,对韩德让的责罚也会减弱。

  所以胡辇明明看着韩德让在浴血搏杀,明明看到燕燕已经哭成了泪人,在那里愤恨地嘶喊求救,但她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直至韩德让一身是血,力竭倒下。

  忽然间,大雨倾盆。

  胡辇抹一把脸,脸上的水,不知道是泪,还是雨。

  耶律贤得知韩德让与燕燕被追回,先是松了一口气,不想又听得韩德让重伤,一惊之下,匆匆令人备了车驾,直往韩府而去。

  韩匡嗣迎出来,还不及请罪,耶律贤便道:“带朕去看德让。”

  韩匡嗣欲言又止,最后直接将耶律贤带到了韩德让的房中。

  才进院落,便听到里头韩夫人的哭声和叫声,又闻到极重的血腥味,待得见侍从拿着一团血衣出来,耶律贤心里一紧,推开侍从,径直进去。

  此时韩德让已经昏迷不醒,御医正为他剪开衣服,清洗伤口,撒药包扎。耶律贤进来时,就见韩德让一脸苍白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上身一片血肉模糊,地上丢着一团团剪开的血衣,还有一盆血水。

  此时血腥之气更重,耶律贤本就有畏血之症,见此情景,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幸被随后而入的婆儿扶住。

  韩匡嗣道:“快把主上扶出去。”

  耶律贤直到了韩匡嗣书房,喝了一杯静心茶以后,才缓过神来,急问:“德让怎么样?”

  刚才耶律贤进来前,就是韩匡嗣在为韩德让清洗包扎,御医在一旁打下手,此时便说:“主上放心,德让的伤看着虽重,但并无性命之忧。”

  这话说得可圈可点,耶律贤听得反而更加忧心:“这话怎么说,虽无性命之忧,但是其他后果呢?唉,思温怎么下如此重手?”

  胡辇送韩德让来时,对韩匡嗣说了一句话:“请伯父恕我手重,德让伤重,方可避祸。”

  韩匡嗣自是明白胡辇这话的用意,此时便苦笑答道:“他拐走了人家的女儿,怎么怨得人家手重。”

  耶律贤胸口一滞,竟是无话可说,他们本是明正言顺的未婚夫妻,是他一道旨意,逼得双双出走,最后韩德让一身是血,重伤在卧。

  §第90章 苦命鸳鸯2

  他长叹一声,挥退左右,方问:“匡嗣是否怪朕?”

  韩匡嗣轻叹一声:“主上是臣看着长大的,臣在主上身上用的时间精力,超过臣亲生的任何一个孩子。容臣说一句僭越的话……”他看着耶律贤,缓缓地道,“没有人会怪自己的孩子!”

  耶律贤眼眶一热,饶是他再心机深沉,此刻竟也是差点落泪,他能够分辨得出,韩匡嗣这话真诚与否。一刹那间,小时候的情景涌上心头,历历在目。

  他四岁时几乎失去了所有的亲长,而余下的只有懵懂无知的一对弟妹,这十几年来,韩家父子几乎就是他最依赖的亲人。纵然没有血缘之亲,然而就算是他的亲生父母和兄长尚在,也未必能够对他如同韩家父子一般周到关切。甚至小时候韩德让都私底下调侃说怀疑自己是抱来的,耶律贤才是韩匡嗣亲生的这种话。

  年长以后,他也渐渐明白,韩匡嗣对他的情感里头,或许还有因着他的身份而持有对未来的期许。然而这些年来,他这么一个病恹恹的皇子,得到大位的可能性实在是很低,甚至连只没都有可能比他更值得投资。就算他走到现在,身边也先后聚拢了许多他父亲时的旧臣和新投效的臣子,但是这些人却是在他年长以后,逐渐表现出他对皇位的可能性以后才聚拢的。但韩家父子除了他以外,根本没有其他设想。

  他握住了韩匡嗣的手,道:“匡嗣,不是朕非要横刀夺爱,而是朕迫不得已。这话,朕除了你,不会对其他人说。”他停了一下,再看看左右,确定无人,这才道,“匡嗣,朕的事只有你最清楚,朕纵然坐上皇位,然而,这以后呢?朕的身体、朕的子嗣,甚至朕的将来……一旦有变,这江山社稷,又该何去何从?”

  韩匡嗣默然,耶律贤的身体,他自然是最清楚的,穆宗兄弟为什么不会猜忌耶律贤,就是因为耶律贤身体太弱,看着简直就是肯定会死在穆宗前头。若不是黑山事变,罨撒葛失了先机,那么耶律贤真的很难有登上皇位的机会。

  而世宗三子,吼阿不早死,只没受了宫刑,耶律贤一身是病。群臣其实都已经在暗自议论,耶律贤继位之后第一件事恐怕不是推行新政,而是赶紧生个儿子,否则世宗一系,就算是断了根。那么,万一耶律贤有个意外,罨撒葛、喜隐等人则完全可能卷土重来,问鼎大位。

  世宗一系,目前还没有任何后嗣,耶律贤若不能赶紧生下一个儿子,则为防意外,也只能是过继世宗的异母兄弟如耶律稍、耶律隆先、耶律道隐等的子孙了。这样不但血统太远,而且那三王本身也不是省油的灯,其素质比罨撒葛和喜隐只低不高,若立其子为皇储,将来也是后患无穷。

  “祥古山之事、黑山之事……”耶律贤说,“皇位危若累卵,稍有不慎,就会全盘皆输。而朕的身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病发不能主政,这时候朕需要一个能够在此时主持大局的皇后,便如同应天皇后一般。这个人,朕只能选择燕燕。”

  哪怕祥古山事起突然,哪怕世宗和甄后遭遇杀身之祸以后,如果他的母亲,或者是世宗的母亲是应天皇后那样的女人,她们若是手头一直有一支兵马,而且能够迅速在事情发生变故时主政大局,那么至少后面的境况,不会这样无法收拾,而穆宗亦更不可能继位。

  甚至黑山事变中,若是穆宗的皇后还在,并且是应天皇后这样的女人,他也不可能会得到继位的机会。

  所以,他既然坐上了这个皇位,他就要防止这样的事情再度发生,哪怕他遭遇不测,至少他的孩子,能够得到母亲的保护,能够保证大局稳定,能够保证他这一系皇位不失。

  韩匡嗣沉默着,他能够理解耶律贤内心的恐惧,而耶律贤的身体也的确很可能会在某一天忽然倒下,那么他们这些年以来,为新政、为江山社稷所做的一切,就会这么落空了。

  然而——

  “后族女子,能干者甚多,主上再无其他选择?”终于,韩匡嗣还是问了。其实他并不想问出答案来,可是他知道,耶律贤把话说到这一步了,就不会回避这个问题,而这个问题由他问出来,比耶律贤自己说出来更好。

  耶律贤沉默良久,才道:“朕不认识其他的女子,朕也不会轻易信任一个陌生的女子做自己的枕边人,甚至交托江山和后嗣。”

  他并不是一个容易相信他人的人,这一生他能够信任的人非常少,所以,他一个也不会放手。

  韩匡嗣默默一揖:“老臣明白了。”

  耶律贤看着韩匡嗣:“朕需要燕燕,但是朕更不想失去你和德让。”

  韩匡嗣送走耶律贤,心情沉重地回到韩德让房中。

  刚才耶律贤走的时候,对他说:“等德让醒了,告诉朕,朕再来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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