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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穆宗下药,他虽然知道,也在努力避开,但他的一言一行既然为人所监视,自然有许多时候也是避不开的。且为了避免穆宗疑心,他要装出病恹恹的样子,韩匡嗣也不敢让他的脉象太过健康。直至这次他替穆宗挡了一刀,韩匡嗣借机令得穆宗消了疑心撤了药物,便连监督的两个小侍,见他真正得了穆宗信任,奉承还来不及,自然不敢多管。

  除此之外,也不知道为何,此番从草原回来之后,那长期困扰他的噩梦竟然也减弱了许多,常常能睡上一个整觉了。甚至他开始有了新的梦境,梦中,他与那少女共乘一骑,那芳香萦绕在他的周围,勾连着他的心……

  他能够睡足整夜,就不再让小侍轮番看着守夜,只叫他们在外间小榻上睡着,若有事叫唤一声,拉拉响铃便可。所以天方亮时楚补醒来,抬头一看,却发现耶律贤房中竟还有灯光,吃了一惊,忙掀帘进去,只见耶律贤犹站在书桌前,书桌上却是一幅女子的画像。

  楚补惊呼:“大王,您怎么站在这儿?”

  耶律贤抬起头,楚补看他脸色惨白,眼中有红丝。他自己却恍若未觉,只笑了笑,见了楚补神情,才有些歉意地说:“哦,天亮了吗?我都没注意到。”

  楚补急了:“一宿未睡?您这身体怎么经得起如此糟践!”

  耶律贤勉力笑了笑,方说:“我没事……”身子就倒了下去。

  楚补吓了一跳,忙去请御医迪里姑来。迪里姑诊了脉以后,倒没有发现更大的问题,只是这一夜,又将他前些时候才养得好些的体质又转弱了。因此,接下来耶律贤还是继续吃药,让人守夜,多休养,不可多思多动。

  韩德让听到这消息时,看到耶律贤正又苦着脸喝药,本来想说的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下了,只问楚补:“大王的病情怎会突然加重?”

  耶律贤见楚补低头羞愧,不禁为他辩护:“别怪他们,是我自己不好,夜间没睡好。”

  韩德让皱眉:“好好的怎么会睡不好?别是药出问题了吧?”

  迪里姑正欲回答,耶律贤便拦下他:“没事,真的和药没关系,你们下去吧。”

  众人退下后,韩德让皱眉问道:“大王有心事?”

  耶律贤话到嘴边,又犹豫不决,这样的心事,便是对韩德让,也是不能说出口的。

  他不说,韩德让却不会就此不问,他在进门之前,就已经向侍从打听了耶律贤这两日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所以他自然也是知道了昨日只没来的事情,便以为耶律贤是为此烦心,当下坐到床前道:“大王不必担心,思温宰相的人品,当是信得过的。成大业者,又如何会为小儿女情愫而更易其志向。”

  耶律贤一怔,此事的确令他忧心,只是他一宿未睡,并不是为此,韩德让这番话,令他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只是想到只没那番刺心的话,不免又有些难以释怀,只得沉默以对。他扭过头,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书桌上,画虽然收起来了,可是那一笔笔绘下的感觉,却仍留在书桌上。

  韩德让劝道:“大王,耶律家和萧家世代联姻,错综复杂的亲戚关系还少吗?便是没有这场联姻,思温宰相与主上、太平王的关系,也比与您要亲近许多,可他却选择了效忠您。我相信,思温宰相选择任何人都不是因为血缘远近,而是因为那个人真正为大辽考虑,真正值得拥护。古往今来,任何一个帝王的成功都不是因为联姻,依靠外戚成功的君王终究会被外戚反噬。您完全不必为这件事忧心啊,大王。”

  耶律贤看着书桌的目光渐渐悲凉,终于,叹了一口气,平静地说:“你说得对,是我想差了。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萧家女儿嫁谁都不该影响大事。”

  韩德让松了一口气,微微一笑:“大王您这样想就对了,思温宰相也是这样想的。”

  耶律贤看着韩德让,脑子里忽然涌上一个念头,无法抑止,他试探着问:“我知道,现在是思温宰相艰难的时刻,我得想办法出宫去见他一见,君臣交心,也好稍减他的压力。”

  韩德让不疑有他,闻言十分宽慰,点头:“自当如此。此事由我来安排。大王以后有事别闷在心里,任何事情都可以和我商量。”

  §第41章 明扆动心1

  次日,经韩德让安排,耶律贤悄然出宫,去见萧思温。

  萧思温亦为此事,心中记挂。他虽不知耶律贤来的本意,但也想到几分,料是近日来双王求亲,耶律贤怕是虑到自己会因为姻亲关系,而心思有所改变吧。当下见了耶律贤,只道:“大王人品贵重,是大辽将来的期望,还是不要轻易涉险为好。”

  耶律贤听出他话中的意思,只得道:“思温宰相休怪明扆冒昧前来,只是昨天在宫中听说了太平王与喜隐求亲之事,恐思温宰相多虑,因此前来,你我互相沟通,不至于生出疑虑来。”

  萧思温心中一凛,道:“老臣既已经效忠于主上,一心辅佐,因此,我打算拒绝二人亲事。”

  耶律贤虽然想过萧思温不见得因此动摇了政治主张,然见他亲自剖白,也不禁暗暗松了口气。然萧思温如此回答,固然是能够坚定立场,却于大事无补。他当下拱手道:“思温宰相,忠诚可鉴,然如此做了,我固然不会疑问,却让思温宰相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了。”

  萧思温何曾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他怕耶律贤特地为了此事而来,他不给个态度,岂不成了首鼠两端?见耶律贤如此说话,心底一松,道:“不知大王意下如何?”

  耶律贤当下道:“贤特意来就是为了和思温宰相分说此事。喜隐有屋质大王为媒,太平王有主上相助,情势至此,岂能拒绝?若是思温宰相拒绝,不但惹主上之疑,也失了屋质大王的情谊。我想思温宰相若不是怕我疑虑,应该早答应了。”

  萧思温听到这话,正中自己心思,口中却道:“大王何出此言?实是令臣不安了。”

  耶律贤摆摆手,笑道:“我知道思温宰相怕我存疑,才迟迟不敢应承这两桩婚事。您实在太多虑了。思温宰相当日因我几句话就答应助我,可见您心怀大辽,与我是同道中人。如今,罨撒葛势大,喜隐与乌骨里姑娘有情,这两桩婚事只怕您都难以回绝。况且……”他顿了一顿,缓缓地道,“从来大业之谋,常有不测之险,岂能尽如人意。万一事有不遂,皇位毕竟都在横帐三房之内,思温宰相许嫁二女,不管将来事情有何变化,都可保无恙。”

  萧思温脸色一变,耶律贤说的,何曾不是他所犹豫的。否则的话,他早就一口回绝两人了。其实耶律贤亦说得很明白,皇位都在横帐三房中,将来便是耶律贤失败,皇位最大的可能,亦是落于喜隐或者罨撒葛的手中,则萧思温反而是进退自如,三方皆可下注。

  如今耶律贤亲自到府,对萧思温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谓诚挚已极,便纵是萧思温老谋深算,听了此言,亦是感佩无比,当下长揖至此,惭愧地说:“大王一番话,教老臣无地自容矣。却原来不是主公疑臣,而是臣疑主公。”

  耶律贤忙扶住他,道:“我之谋事,本来就是为了家国天下,岂会为我一己之利猜忌他人。思温肯助我,我感激不尽,岂能因我之事而拖累他人。君臣贵在相知相信,要紧的是,你我两人,不可因为这事生了嫌隙。”

  萧思温长叹一声:“主上有如此心胸,大辽若落入他人之手,亦非幸事。”

  两人正说着,却听得外头隐隐有人声。萧思温停住话语,问道:“德让,外头出了什么事?”

  两人谈话,便在萧思温书房内间,韩德让在外间守着,管家虎思在书房外守着,院外更有侍卫把守,如此三重把守,可谓是防卫森严。

  但这样森严的把守,也不过是起到预警作用罢了。如今外头那人,却是一个意外。

  韩德让见萧思温问话,连忙走了进来,道:“是燕燕来了,虎思大叔正在外头拦着她呢。”

  萧思温歉然对耶律贤道:“小女顽劣,大王勿怪。”

  耶律贤却没有回答,反而走出了内室。来到外间时,便听到了外头那又娇又糯的少女声音,果然是草原上见过的那女子。他心潮起伏,转头看到萧思温和韩德让也出来了,对二人道:“反正事情也说完了,我们出去吧。”

  萧思温点点头,推门出去。耶律贤退后一步,跟在韩德让身后做随从状也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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