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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顾侍女哭叫劝阻,她只是重复着“步辇”二字。她要去见察割,此时此刻,只有这个杀人凶手能告诉她,她的儿子们是死是活。

  几名内侍逃窜着,察割亲兵从后面追杀过来,举刀正要砍下,却见一队侍女拥着皇后步辇,举着火把而来。火光下皇后的面容肃穆沉静,威仪依旧,竟让他们不知不觉放下了刀。

  人人都在逃命时,看到一个明知道是去送死的人,总是忍不住怀着几分敬畏。撒葛只一路行来,叛兵们竟不由得停下脚步,退到两边让开。

  此时天色刚蒙蒙亮,只见尸横遍地,血腥之气扑面而来。到了世宗王帐前,撒葛只举目看去,世宗护卫和察割亲兵的尸体混在一处。

  察割亲兵守在帐前,察割并不在帐中,但他听到消息已经赶了过来,见撒葛只怔怔往里走,对守卫挥了挥手,让她进去。

  帐内,是横七竖八一地的尸体,大半是宫女们。世宗的尸体在最前面,他的刀丢在一边,身上被砍了数刀,圆睁着眼睛,表情愤怒而焦急。察割进来之后,必是他先提了刀去抵抗,然后凶手们围杀了他。

  撒葛只腿一软,跪在世宗面前,颤抖地伸出手,将他眼睛轻轻合上。这是她的丈夫,她从十一岁起嫁给了他,他就是她的天,她待他如同所有的契丹女人待丈夫一样,照顾他的衣食,牵挂他的安危,服侍他的母亲,生育他的儿女。他对她,与其他王族对待妻子没有区别,他还她以尊重、温柔、位置和儿女的保障,只除了……

  她抬起头,站起来,寻找着另一个人的下落。帐中每一个人倒下的方向,都是在掩护着谁?

  她顺着方向,一路寻来,直至后帐中,看到了那个倒下的女人。

  她仰天倒在那儿,身体怪异地扭曲着。身上伤口是帐内所有人中最多的。这个活着的时候最优雅的女人,死得最为惨烈。脸上被砍了好几刀,看不出曾经的美丽和温柔。上半身几乎被砍烂了,一只手也砍断了,断掌落在另一边,指骨都扳断了。而后窗开着,血从那上面流下来,吼阿不的小身体,一半朝内,一半朝外,挂在窗上。

  撒葛只跪下,抱住吼阿不,再也无法站起。可是她还要做一件事,颤抖着手,拾起阿甄的断掌,放在断腕前。

  在世宗的尸体面前,她没有流泪,此刻,她泪如泉涌。

  每个人都以为她是恨甄后的。她夺走了她的皇后之位,夺走了她丈夫的心。可是,她不恨。

  她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在第一眼见到阿甄的时候,她已经明白。

  那天阿甄对她只说了一句话:“我不会是你的敌人。我们都是兀欲的亲人,要一起帮助他做好这个皇帝。”

  而她也只问了一句:“我的儿子,会是皇帝吗?”

  阿甄毫不犹豫,点了点头。两只手握在一起,结成同盟。

  阿甄没有负她,阿甄到死,都在用生命保护她的儿子。尸体诉说着她临死前的行动,用尽全力拉住了凶手,想让孩子从后窗逃走。所以,凶手在一时无法挣脱的情况下,几乎把她的身体都砍烂了,才把她从自己身上撕下来。尽管,孩子还是没有逃脱,可是,她拼了她的命。

  撒葛只坐在阿甄的尸体边,只能颤抖、流泪,却连一点声音也无法发出,恐惧、愤怒、憎恨,堵住了她的咽喉。

  她抱住儿子冰冷的小小身躯,只觉得荒谬而不可置信。几个时辰前,他还逃着要她去抓他洗澡,还闹着要去喝酒,可如今,他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再也不能笑,再也不能闹了。

  有人在问:“你为什么来?”

  撒葛只抬头,看到了察割。这个杀死她丈夫和儿子的凶手,此刻显得颇为狼狈,一身是血,衣衫不整,撒葛只看了他衣服撕裂和血污的地方,就已经知道,被甄后用性命拖住的人,便是他了。

  “我来为我婆母、为我丈夫、为我姐姐、为我儿子收殓尸骨。”

  “你不怕死?”

  撒葛只盯着他的眼睛,她的眼神,令察割这样的凶手都有所畏惧:“我至亲至爱的人,都在这里。若没有他们,生有何欢,死有何惧?”

  察割点头:“好,我成全你。”

  “太后呢?”

  “在她自己的营帐里。”

  撒葛只看着察割,下一句问话到了嘴边,忽然心跳如鼓,一个猜测涌上心头,竟令她不敢张口。她低下头,捂住了脸,不敢让眼前这个恶魔看出她的心意。

  察割忽然问:“你的小儿子呢?他去哪儿了?”

  心跳得要蹦出胸口了,撒葛只紧紧捂着脸,努力不让自己声音异常:“你答应过,让我收殓他们的尸骨。”察割暴怒:“我是答应过,可你要是敢不回答,我就让你也变成尸骨!”

  撒葛只缓缓放下捂住脸的手,用尽全力握紧,看着察割,只木然重复道:“你答应过,让我收殓他们的尸骨。”

  察割瞪着她,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恐吓,当面杀她的侍女。

  她咬着牙,却只重复一句话:“你答应过,让我收殓他们的尸骨。”

  察割已经狂乱之至,一怒之下,那刀便横过撒葛只的颈间,撒葛只倒了下来,脸上仍然挂着诡异的微笑。察割看得胆寒,吩咐手下:“一个小孩子跑不远的,立刻给我搜,把所有人全部带到大殿上,看守起来。”他说的,自然是指部族首领大将和眷属,奴隶之流是算不得人的。

  这场谋逆,自然不是察割一个人能够成事的。世宗急速推行汉化,早已经得罪各部族大人,这次又强行要部族随他南下征战,更令众人不满。上次众人随太宗南下,虽然直抵汴京,登殿称帝,但好景不长,一路败绩。回到上京,又是一场夺位之战,再加上内部清洗,来来去去,大家的人马损失不少,却没有多少收获。如今世宗还要南下,自然不愿。

  察割早就秘密联络了许多部族首领,若非如此,就凭他自己的亲兵,也不能够在这一晚上就控制了全局。那些部族扎在外围,并不参与谋逆,只袖手旁观,然后里头就是察割的天下了。

  可是,察割没有控制好局势,让惕隐屋质逃走了。山下驻扎着皇帝的皮室军,一旦屋质指挥着皮室军脱出掌握,事情就难办了。同时,世宗的弟弟耶律娄国也逃走了。世宗还有一支亲军,若被耶律娄国掌握,与屋质联兵,天亮之后,局势就会大变。

  察割焦灼地来回走了几步,问:“寿安王呢?”

  寿安王耶律璟,契丹名述律,是太宗耶律德光的长子,当年太宗去世,他是第一顺位继承人。但是述律太后却强势指定他的叔叔李胡为继承人。老太后数十年积威,谁敢违背?耶律璟不想落得和前任太子耶律倍一样的下场,所以,他退缩了,他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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