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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佟妃微一愣神,转瞬即笑,手在那条缎制刻丝翟云纹的领襟划过,繁复精致的绣纹在她指下隐而又现,低却的眉眼始终带着笑,她抬起头直视清如柔美动人的脸道:“你很聪明,虎父无犬女,不愧是索大人的千金!”她忽然来了这么一句,紧跟着又道,“这一次真的好险,本宫这么多年的经营险些就全盘毁在你的手中!”

  说到这里,她的眼中头一次染上了冷霜寒雪,在她目光的笼罩下,清如犹如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冷得人,然嘴上依旧不肯伏低,“娘娘说笑了,清如这些微末伎俩就如同蚂蚁撼树,又怎能撼得动娘娘您这棵根深叶茂的大树!”

  佟妃侧身在垫着褥子的红木椅中坐下,掩唇轻笑道:“如贵人好一副伶牙俐齿,真叫本宫开眼,不过你可要小心着点,别有一天这口俐牙叫人给拔了个精光,呵呵!”不知情的人听了只会觉得玩笑意味既浓且重,过耳也就算了,然清如却是知道的,佟妃向来心狠手辣,说到做到。昨日她不动声色就毁去数条人命,侥幸活下来的也只剩下半条命,最可怕的是,所有的一切她都做得滴水不漏。

  她挑了下细眉道:“臣妾的牙长得还算牢,别人就是想拔应该也不易吧,娘娘您尽管放心。只是有一事,臣妾想冒昧问娘娘一句,夕贵人她可是哪里不小心得罪了娘娘,惹得您容不得她在眼皮子底下,若是如此,臣妾愿代她向您赔个不是,请您高抬贵手,放她一条生路!”

  这番话清如说得极为恳切,也极为疑惑,她始终不懂佟妃何以要费心布这么大个局,而目的仅是为了除去区区一个贵人。日夕这一次福大命大,但下一次未必还会这么幸运,她可不想日夕以后一直要顶着一个随时会爆炸的雷管过日子。

  未等她说完,佟妃就已经摇起了头,“夕贵人不曾得罪过本宫,且她说话做事也很合本宫的心意,可本宫还是非除她不可,其中原因将来有一天如贵人你会明白的,到那时你一定会对如今所做的一切后悔莫及!”

  宫里的人说话从来只说半阙,佟妃也不例外,半阙话听得清如雾水涟涟,其中意思只能靠她以后慢慢琢磨了。

  笼中的两只画眉喝足了水,此刻叫得极是欢愉响亮,声音婉转动听,然听得久了总归有些厌烦,佟妃着红绡将笼拿到外面去挂着。

  听着鸟鸣声逐渐远去,佟妃凝视门外良久后突然叹道:“你真的很聪明!”这句话她刚才就说过,不知为何现在重又说起,随即她又略带庆幸地道,“幸好,幸好你现在只是个无宠的贵人,若入宫那会儿得眷圣恩,封妃入主承乾宫的那个人是你,那本宫真是要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了!”

  她的话令清如情绪陡然低落下来,对其他人与事她皆可循循而谈,唯独说到福临,她怎么也抹不去心里对他的爱恨。亏得她还记得这是在佟妃的咸福宫,抑住了神伤之色,淡淡回道:“娘娘谬赞了,清如只是有些小聪明罢了,哪能和娘娘运筹帷幄的大智慧相提并论,更甭说让娘娘不能安寝了!”

  随着最后一个字节的落下,大殿陷入了长久的静谧,直到乳母牵了玄烨小小的身子进来,直到玄烨用稚嫩的童音叫着“额娘”。

  清如退下去的时候,瞥见佟妃抱着玄烨软软的身子坐在膝上,眼中都是慈爱的笑,看得出,她真的很疼这个仅有的儿子,母子亲情,即使放在后宫中也是不能轻易抹杀的!

  七月二十三午后,一道传召彻底打破了重华宫惯常的宁静,皇上传清如至南书房见驾。

  百味杂陈的清如在传旨太监的带领下,首次跨入了南书房,伏案的福临抬眸见了她有一刹那的失礼,随即变得有些尴尬。他轻咳一声做掩饰,然后招手让她上来。

  清如依言拾步上阶,不知接下来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更不知福临此番意欲何为,不过很快她就知道了,福临略嫌粗暴地将砚往她手里一塞,“磨墨!”就这么简短的两个字,还说得又硬又臭,像是谁欠了他钱似的。

  福临在写字,是王安石的《金陵怀古》,接连写了几张都不满意,最后他赌气地把笔一掷,任笔上的墨汁染黑了无瑕的白纸,静不下心来写。他索性去瞧旁边依他言在低头专心磨墨的清如。

  这一瞧,心里顿时不高兴了起来,该死的!都好几天过去了,她脖子上的伤怎么还一点都没有好转,她究竟有没有听他的话,犹豫再三,他终问出了口:“你可曾传太医来看过?”语气很是不客气,硬邦邦的都能敲下几块石子来。但清如还是从中听出了一丝关心,刹那间,暧意带着水汽一并浮上,她赶紧眨了几下眼后笑着道:“太医们都忙得很,且又不是什么大事,就没去传,只在宫中找了些药膏来擦!”这一笑,颊边两个酒窝就浮现了出来,只因消瘦得厉害,所以不怎么明显。

  福临怔怔地盯着她的酒窝看,神色有些恍惚,“朕记得你以前的酒窝很深,都能装下一盅酒了。”

  这句话,让清如心中仅有的那些怨恨也烟消云散了,他终还是记得她的,想及此,人顿时感觉到从未有过的畅快,原来 女人的恨在至爱的男人面前是如此不堪一击。

  原先不曾注意的福临在回过神后勃然大怒,像被踩着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大声训斥道:“你居然把朕的嘱咐当耳边风了?还说什么不是大事,那依你之言,岂不是所有人生病都不用去看大夫了,太医们都该回家种地去了!”

  清如被他训得一愣一愣,不解其怒从何而来,伤在她身又不是他,当真是莫名其妙。不解间,福临从桌下小格中取出一个白瓷小瓶,粗鲁地塞在她手里,“喏!给你,一日三次涂在伤口上。”

  “这是什么?”清如打量着小瓶问道。

  “唔 ”福临扭捏地别过头,“这是……是……是太后叫朕拿来给你的珍珠凝霜膏,说是对伤口有极好的愈合作用,且不会留下疤痕。”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眼一直避着清如,不敢与其对视。

  双手相合,瓶拢于其中,如捧着世间最珍贵的东西,泪一瞬间模糊了眼睛,进宫这么久,头一次感觉到落下的泪不是苦涩不堪的。福临,你终于愿意正眼看我了吗,不再带着诸般挑剔与厌恶,虽是淡淡的,甚至是生硬的。可她已经很知足了,真的。

  福临好不容易平息了心里乱糟糟的情愫,回眼却见那个傻女人捧着个瓶子在使劲掉眼泪,“好好的哭什么?”本只想问问,可话到嘴边就不自觉地变了味,听起来倒像是在责备。

  见福临似不高兴,清如赶忙擦了眼泪,跪下谢恩,“谢皇上恩典!”正欲起身忽又想到了什么,复道,“谢太后赏赐!”

  这样的福临叫她想起了临渊池畔那似真似幻的一晚,那现在呢,那样的美与好,究竟是真还是幻

  以后福临又召了她几次伴驾,每一次都与先头差不多,两个人除了有限的几句交谈外,并不怎么说话,基本上清如就像一个侍女,磨墨、铺纸、打扇,甚至于陪他下棋解闷,除此之外并无其他,然宫中的传言却多了起来,均在揣测皇上是不是开始喜欢起如贵人来。

  福临虽召见清如,却从不提侍寝的事,他不提清如也乐得轻松,毕竟第一次侍寝并不愉快。

  就这样,一直到了九月初三,日夕正式册封的日子,日间行了册封礼后,晚间照例要设宴为其庆贺,毕竟封嫔是一件荣耀的事。

  宴席就设在永寿宫,除了皇后留在慈宁宫照顾太后外,宫中大大小小的主子娘娘都来了。清如原是不得出席这些场合的,但今时今日福临对她的态度已经改变了许多,就允其也参加。

  这日的主角自是日夕,她与福临、董鄂香澜、佟妃等几人坐在第一桌,经过数日的调养,她已经完全恢复了原先的红润与气色,况最近又多承雨露。今日她穿了件红底银纹五彩丝绣百蝶的旗装,胸前垂着明珠,腕间亦是金玉叮当。发上亦头一次戴上了与贞嫔一样的双边流苏,后鬓插了朵芙蓉绢花,珠玉璎珞缀于前后发间,人珠相映,流光溢彩。

  坐在第二桌的是静妃、悼妃、淑妃、宁贵嫔及贞嫔几个,第三桌才轮到清如她们几个。

  叫人奇怪的是贞嫔一桌,她们明明只有五个人,却放了六把椅子,六副碗筷,不知这剩下的一个位子是给谁预备的,然一直到开席,这个人都没有出现。

  (2)

  不寒不暖的天、纸醉金迷丝竹绕耳的夜、觥筹交错的席宴、千娇百媚各具美貌的妃子,这一切组成了一个在顺治皇帝治下盛世初开的大清皇宫。

  酒宴一开,常喜便三击其掌,随着掌声,事先安排好的舞伎挟着阵阵香风,摆着纤细柔软如风指杨柳的腰肢飘然而入。

  穿着霓裳舞衣的她们犹如一群穿花蝴蝶,入得殿中的她们先是向福临所在的方向弯身行礼,如墨青丝在颊边翻飞如云,人未舞,发已舞。

  舞伎们直身的那一刻,一直等待着的乐师骤然奏响手中的乐器,顿时,乐舞相交,舞伎们跟着乐曲挥袖、踏步,一切动作皆是曼妙如丝,纤纤赤足上的金铃随着动作发出悦耳动听的声响。舞至酣处,水袖破空,卷尽人间一切美妙;人影疾旋,织尽凡尘软红千丈。

  “哼,什么破舞,哪有我们蒙古的舞跳得好看!”小小的不屑声并未能打断众人对舞曲的欣赏。

  清如正瞧得入神,忽闻左边有人在低低地啜泣,回首望去,却是月凌。只见她边瞧场中的歌舞边落泪,清如心下好生奇怪,然转念一想又明了了,月凌曾说起过她额娘是舞伎出身,而今必是见景伤情,触动了心,思念起远在扬州的额娘来。

  清如伸手悄悄握紧了桌帷下月凌的手,轻声道:“可是想你额娘了?”

  月凌感伤地点头,因思念而显得忧伤的目光着实叫人心疼,清如执了锦帕在她脸上慢慢拭着,一边安慰道:“莫哭了,总会有机会的,指不定哪一天皇上就喜欢上你了,到那时候你就有机会求皇上让你额娘进宫了。听姐姐的话,不要哭了,若让你额娘见着你这样,指不定会有多心疼呢!”

  月凌顺从地点着头,接过锦帕自己擦着眼角,“姐姐,你知道吗,我额娘跳的舞比她们都要好看,听说我额娘嫁给我阿玛前是扬州最有名的舞伎,许多王孙公子一掷千金,为的就是能看我额娘跳舞呢!”她不无骄傲地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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