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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一


  他已经来到瑞士了,他甚至已经在刚刚我赞叹过的Blue Cheers餐厅中发现了哥哥的名字,所以我知道,凭他的能力,很快就会找到哥哥在洛桑的工作地点以及住处。当初费力遮掩的一切将变得毫无意义,可我并不打算逃。

  为了他,打破我现在的宁静生活,离开我熟悉它每一寸构造的小别墅,我怎么可能会做这么愚蠢的事?可是今天,我依旧逃了。究竟是不想在温馨高雅的Blue Cheers中上演一出狗血的重逢戏,还是突如其来的闯入又将曾经的伤口撕裂流血,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我深吸了一口气,耳中已隐隐听到了大街上欢快的喧闹声。那种仿佛能让人隐迹其中的喧闹,让我不自觉地安心,我笑笑,撕裂的伤口又慢慢结痂。虽然隐隐的痛依旧存在,但伤口能这么快复原的喜悦,又让我有了些许安慰。

  当唯一露在层层包裹外的额头和眼睑感觉到一股温热时,我知道我们终于来到充满节日气息的大街上了。我伸出手,摸索着揉上宇飞被阿姨梳得很整齐的头发,很顺手地把它揉乱,然后开心地道:“飞飞,平安夜快乐!圣诞节快乐!”

  “你这丫头!”哥哥无奈地斥我。

  阿姨却毫不在意,反而很开心地道:“我们去买了圣诞树然后回家吧。平安夜总还是在家里开Party比较好。”阿姨的适应能力很强,也容易心平气和地接受外来事物,除了学习能力没有年龄占优势的我和哥哥强外,她已经能很好地在瑞士这个山清水秀的国家生活了。

  我们走进一家专门卖圣诞树、圣诞老人装束及一些精致礼物的店中。因为店里很挤,所以我站在门口静静地等待哥哥他们出来。

  我的身后是一棵圣诞树,坐在轮椅上的宇飞隐在圣诞树后,不刻意寻找是看不到的。我轻轻挨着树站立,姿态很轻松。手微微向后扯下一根松针,然后轻轻在手上绕成各种形状。

  我看不到树上漂亮的七彩灯和包装得很精美的糖果,却能摸到柔韧的松枝和微微发烫的小灯泡。进店买东西路过我身边的人大概把我当成了迎宾小姐,不住地向我祝福:“圣诞快乐。”

  虽然不明白他们是怎么把穿得如此臃肿奇怪的我当成迎宾小姐的,但根本看不见来人的我还是不厌其烦地回应他们诚挚的祝福。在瑞士的这段日子,我除了不时听从网上下载来的各种兵法视频资料,也常常抽空学习英语和法语。现在已经能流畅地用英语和人交流了,也能说几句日常的法语。

  因为在台阶上站了太久而走下一步的我,被迎面而来的巨大冲力撞了个趔趄。不小心撞到我的人一手抓住我戴着手套的手,一手扶住我的腰,以免我在本就湿滑的地面上摔倒。

  宽大的手套随着他的拉力脱了出去,手背上感到冰凉的空气刮拂过的感觉,我打了个寒战。

  一双温热的大手抓住我的手把手套给我戴上,动作很快很急,一如他的声音:“对不起!”他只说了这么一句,就抛下我匆匆离去,像是很焦急很惶恐地在追赶着什么。

  他没有看清我的脸,没来得及听我开口说一句没关系,甚至没记起在这个陌生的国度应该用Sorry或是Excusez moi,而不是“对不起”。

  世界真是小啊!剧情真是狗血啊!我摇头笑笑,听到哥哥出来的声音,阿姨推起轮椅的声音,还有抱怨着天怎么忽然变冷了,为宇飞戴上帽子的声音。

  哥哥牵住我的手问:“冷吗?”

  我微微动了动在宽厚手套中的手,把五指顽皮地屈起握成拳,然后又松开,掌心的温暖顿时传递给了指尖。我摇头道:“我们回去吧。”

  “好。”哥哥扶住我,我们像散步一样,一边聊天,一边向家的方向走去。

  当哥哥用轻松期待的口气说

  “蓝蓝,我们到了”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我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有种无法呼吸的窒闷感。我抿了抿唇,刚将双唇启开一个很小的弧度,冷风就鼓鼓地灌了进来。

  我几乎惯性地想要咳嗽了,可是咳嗽声却被一种微妙的喜怒和伤痛压制在喉咙口。

  “伽……蓝……”他在我身后气喘吁吁地叫我的名字,那种带了狂喜、悔疚、渴望和哽咽的声音,回荡在瑞士洛桑的平安夜里。

  他说:“伽蓝……我终于找到你了……”

  我仿佛,听到了,如啤酒泡沫迸裂时那般纤细而脆弱的声音,在我的心底缓缓响起。

  第11章 回首

  你知道什么是永远吗?永远是就算舍弃生命也要守护的执著,永远是就算相伴相守也无法相爱的伤痛。

  哥哥首先停下了脚步,松开扶着我的那只手,然后另一只手马上又扶了上来。我听到哥哥用略带疑惑的声音问我:“伽蓝,你认识这个人吗?”

  我扯了扯嘴角,无奈地道:“算是吧。”一直没有回过头去的我,声音是连我自己也没有察觉的窒闷。

  哥哥是不认识徐冽的,哥哥回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而一直痛恨他把我害得那么惨的哥哥,爱恨分明得有些稚气的哥哥,估计是连他的名字也如蛇蝎般避着的。

  阿姨忽然“咦”了一声,语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错愕:“你是……徐先生?”

  一句“徐先生”,让我的心情莫名地平静下来。我扯了扯哥哥的衣袖说:“哥,我们回去吧。”

  哥哥在良久的静默后,忽然问:“徐冽?”

  他顿了顿,把一个名化作两个字,一点一点地迸出牙齿道:“徐……冽?”

  我听到皮鞋踩在残雪上的吱嘎声,他一步一步向我们这个方向走来,每一步都踏得那么用力,以至于皮鞋与地面接触的声音变得那么高亢刺耳。

  哥哥松开了扶住我的手,砰的一声,那是拳肉相交的声音。

  我扯了扯嘴角,其实可以想象到哥哥会有的动作。哥哥暴怒地在我前面吼着:“你还敢来!你还有脸来找蓝蓝!滚!你给我滚!”

  踏——踏——

  又是皮鞋落在雪上的声音,虽然凌乱了些,却变得更加坚定。

  砰——又一拳,还有一脚踹过去,我无法使用形容词的声音。哥哥的声音变得更加愤怒,甚至夹杂着极端的痛恨:“叫你滚,听到了没有!!滚!滚!”

  哥哥已经连恶毒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只能一遍遍地说着“滚”字,来表达他当年看着我哭,看着我痛,看着我流血,看着我眼盲的愤怒。

  我没想到的是,他还是没有停止前进,就像失去心魂只余一个目标、一点执著的人,忘记了自己的痛、周遭人的痛,只想达成自己的心愿。

  “伽齐。”阿姨的声音不重,在静寂的夜里却仿佛有着回声,“算了,我们进去吧。”

  “这个浑蛋,这个浑蛋害得蓝蓝……”哥哥用扭曲的嘶哑声音喊着,然后又是重重一拳的声音,“你还敢过来!事到如今,你再装出这副样子……”

  “伽齐。”阿姨难得用很温柔、却很严肃的声音说,“蓝蓝还在这里,我们回去吧。”

  空气中的暴戾因子慢慢消失,哥哥终于听从了阿姨的话。我欣慰又有些抑郁地呼出一口气,扶着宇飞的轮椅,继续向前走去。

  “你干什么!!”

  哥哥的怒吼在我的脚还没有落地的时候响起,然后,当我的脚刚刚接触到地面时,身后一阵巨大的冲击把我撞了一下,又有一双僵硬的手把我紧紧抱住。

  “伽蓝……”他在我身边吐着灼热的气息,就像发烧的人,灼热而病态的气息,然后用虚弱到仿佛随时会倒下,却决绝到就算倒下也不肯停止的声音一遍遍叫我的名字,一遍遍说抱歉,“伽蓝……对不起……伽蓝……伽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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