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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月儿,你将架上的羊脂玉净瓶取下来。”秋水目光一转,视线在多宝格上上下搜寻,最后澹澹落在那个羊脂玉净瓶上。

  月儿不知道秋水的用意,但还是乖巧地应了一声,走过去踮脚将多宝格上那个晶莹润泽的羊脂玉净瓶小心翼翼地取下来交给秋水。

  秋水伸手接过月儿手中的瓶子,转身将它放在桌上,伸手侧头从发髻上拔下一根镶嵌了黑白两色珍珠的梅英采胜髻紧紧握在手中,她将左手衣袖高高撩起,露出一段娇嫩如莲藕一般的手臂,手臂上一点鲜艳的红痣犹如独自绽放在湖面上的一朵红莲,分外醒目。秋水澄澈如碧的目光扫过臂上的守宫,毫不犹豫地举簪用劲朝手臂上划去。

  “小姐——”月儿瞪大了眼睛,怎么也想不通小姐竟莫名要自残身体,忙惊喝了一声,想要上前阻止,那簪却快她一步,锋利的金属在她的手臂上利落地滑过一道鲜艳的伤口,殷红的血珠子如云涌潮起,不住从伤口中渗了出来。

  夹杂着月儿长长短短的惊呼声,秋水丢下手中的簪子,咬着贝齿将血流如柱的手臂移到桌上,对准羊脂玉净瓶瓶口,将手臂略略一侧,鲜红的血水汇成一道鲜艳的伤口,汨汨往瓶子里流去,不一会儿,便在瓶子里聚血成河。

  秋水见手臂上的血水流的差不多,瞟了一眼瓶中不断激荡碰撞的血水,这才满意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从怀中摸出一个不起眼的小瓷瓶子,沿伤口倒出些土黄色的粉末覆在上前。不一会儿,原本还滴滴答答渗着血珠子的伤口好似合拢了起来,竟神奇地不再往外渗出血丝。秋水满意地衣襟中拽出一条白色的丝帕,转身率性地丢在月儿的身上。

  月儿拧着张小脸,吓得脸色竟比放了小半瓶子血水的秋水还要苍白,她慌慌张张地理了理秋水丢过来的丝帕,笨手笨脚地覆到秋水的手臂上,重重地打了个结。

  “哎呀,疼!”秋水被她重重的力道一抽,倒吸了一口冷气,呲牙咧嘴地叫起来,“小姐我若是被月儿包扎伤口而亡,不是会冤枉死。”

  “小姐!”月儿“扑通”乱跳的小心脏显然还没从秋水刚才的举动中平静下来,她埋怨地望着犹自嬉笑的小姐,忍不住数落了起来,“小姐你不仅不要月儿了,还吓月儿!”

  “月儿,你舍不得小姐,可舍得你的爱人?”她敛了敛嘴角夸张的神色,一本正经地问。

  “我舍不得小姐,也舍不得德贵哥哥。”月儿苦恼地垂下了眼睑,低低地嘟哝。

  “傻瓜,鱼你所欲,熊掌亦你所欲,可二者永远不可兼得。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张德贵似海深情,容不得你抛下他,与我远走天涯。”她握着月儿的手,微微闭起星眸,脸上笼了淡淡哀伤,“小姐今生无妄得到的东西,希望你能替小姐得到。”

  “小姐——”

  “我走后,你找个机会与惠婕妤说,让她将你调到皇上身边去,一则可多些时间与张德贵亲近,二则,我不在的日子,拜托月儿好好替我照顾……他……”

  “小姐!”月儿哽咽。

  秋水摆摆手说,示意月儿噤声:“这玉净瓶里的血,能解百毒,后宫步步是险,朝朝惊魂,皇上虽身为帝王,坐拥天下,亦难防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只希望有朝一日,这瓶救命的血能保得了皇上一命。”

  “小姐是说皇上会有危险?”月儿几乎跳了起来,在她小小的心目中,皇上是主宰天下的神,什么人敢胆大包天地谋害皇上。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也希望他永远也用不到。”秋水苦笑,朝她摇了摇头,个中的错综复杂又岂是她三言两语说的清楚的。

  月儿心中疑惑,但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抱起桌上手掌般大小的玉净瓶,紧紧握在手中。

  秋水举目,朝打开着的多宝格外望了望,深深吸了一口气,朝月儿绽开一个甜甜地笑容,道:“走吧!记得,不要将此事告诉任何人,包括张德贵!”

  天难得放晴,阳光穿透云层,一拨一拨地撒下来,将秋水周身笼罩在一大片明亮的金黄中。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鸿雁对对成行,低低地从两人的头顶上掠过,让她不禁想起两句久久徘徊在心尖的诗:人归落雁后,思发在花前。隽永而悠长。零落分布在皇宫各处的琼楼玉宇,殿阁亭台,都已殷勤换了簇新应景的鲜花,不知名的花,大朵大朵开的热闹,凑成了一派光彩夺目的春光,竟让行走其间的人,心底升起种种奇怪的错觉,不过六七天前还将皇宫各处覆盖成银装素裹的大雪,恍然已经隔世。

  一身红袍的景绍拉着秋水的小手,一路畅行无阻地朝宫门外走去。太阳还未落下,高高挂在偏西的天上,金光明晃晃落满一地,早有太监将应节的无色灯笼挂了起来,秋水一路走,一路看,只觉得初初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她这才猛的想起:日子在不知不觉中流逝,上元节竟踩着春的步子,悄悄地来到了身边。

  她举目细细地看,不觉呆了一呆,满目所及,左边是走马灯,右边是走马灯,前边是走马灯,后边还是走马灯,皇宫简直成了一个各色走马灯的世界。一个个走马灯竹为骨、纸为肉,发为脉、火为气,灯上人马追逐,物换景移,仿佛风鬛追星来有影,霜蹄逐电去无声,无比华美绚烂。

  秋水神色陡然僵硬,任由景绍牵着一路往前奔走,不过半个时辰,两人便已来到与外界相交的东华门外。秋水眉头越拧越紧,额头几乎皱成一个“川”字,她越思越觉得不对,猛然在一处回廊上停步,任景绍牵着,再也不肯向前多走一步。

  “前面就是出宫的大门,云儿怎么不走了?”景绍飞奔的脚步一滞,回过头来,不解地问她。

  “景绍,你可愿同秋水说实话?”秋水仰着一张清水小脸,鬓角处隐约可见细细的绒毛,说不出的精致婉约。她海藻般的乌黑齐腰长发瀑布般披散下来,髻上斜插的红宝石串米珠头花不住微颤,景绍猛然对上她清澈如水的一双明眸,只觉秋水,犹从画中走来的仙女一般。

  “你问,只要是景绍可以回答的,知无不答。”就是目光如电地落在她身上,顾盼间毫不掩饰自己对她浓烈的爱。

  “今日元宵佳节,为什么满皇宫挂的全是走马灯,为什么你我大摇大摆横贯了整个大内,竟然遇不到一个侍卫?”秋水微微侧了头,避开景绍灼热的目光,心中的疑问如珠抛来。

  “景绍只知道这些灯都是四日前皇上下令全国各灯笼作坊连夜赶工采办的,至于为什么挂的都是走马灯,大约只有皇上心中最清楚了。今日一早,皇上率领侍卫出宫行猎,宫中守卫自然松弛。景绍的答案,云儿可还满意?”景绍温文尔雅地站立在秋水面前,温柔的目光落满秋水一身,说不尽的宠溺。

  “真的就是这么简单?”不过只是巧合吗?秋水秀气的柳叶眉微微一蹙,景绍的话可圈可点,似乎并没有不妥之处,可为什么,她的心却依旧隐隐地不安。她回望后身红墙绿瓦,富丽堂皇的巍峨建筑群,金黄、翠绿、碧蓝……阳光点点落在五色琉璃瓦片上,走兽、挑角、宝顶、折腰瓦……俱是流光溢彩。她轻轻地挥一挥衣袖,不带着一片云彩,却好似跌落了重要的宝贝一般,心微微地扯痛。

  “云儿,走吧。”景绍好似察觉到秋水情绪的起伏,紧了紧握着她的手,温言催促她起身。

  她决绝地回头,紫水晶耳坠一转,在阳光下反射出点点明光,她目光坚定地望了望近在眼前的东华门,朝景绍轻“恩”了一声。

  景绍喜,用力拉着秋水的手,两人并肩而行,径直朝东华门而去。

  秋水平日深居简出,守门的几个侍卫自然不曾见得凤颜,岐王日常却在宫中走动频繁,几人对温文儒雅的岐王自然是认识的。见两人走进,队伍中立刻走出一个身穿黑色麒麟补服得小头目,微笑着恭敬朝岐王抱拳施了一礼,道:“皇上有令,岐王出入宫闱无需查问。王爷请!”

  景绍似有深意地望了一眼来人,淡淡道:“有劳了!”

  说着,二话不说便携了秋水,加紧脚步出了东华门,往市集而去。守卫的话如一块烧的滚烫的钢铁烙在秋水心上,激的她又一次轻轻皱起眉毛。景绍故意忽略她心中的疑惑,带着她几个弯子拐到京城最热闹上的平安大街上,一路指点秋水细细看,冰不住往秋水解说。

  帝都的人仿佛倾巢而动,云集于平安大街之上,熙熙攘攘地来往。街道两廊下,各种奇术异能,歌舞百戏,鳞鳞相切,乐音喧杂十余里。

  秋水当年为求今日这一条可遇不可求的退路,不欲在闺阁千金间彰显自己的才气相貌,足迹几乎未曾出过自己的香闺。偶尔夜深人静,明月高悬,亦有按捺不住清冷寂寞的时候,索性燃一炉安魂香将身边的丫鬟们全部都撂倒,偷偷施展开轻功溜出来,享受一下帝都城夜幕下的灯红酒绿,过过干瘾。如今景绍带她一路走来,她犹如一个守望多年终得以打开宝山而入的寻宝人,望见满目璀璨,焉有不喜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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