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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景御仰着头,状若平静地望着男子消失的方向,垂在华美衣袖中的手不自觉握成了拳头。

  宣武门是皇宫正东门,是进出东侧皇宫与帝都之间的第一道门。取“武节是宣”之意,面阔五间,进深三间,重楼重檐,歇崇山峻岭式,灰筒瓦绿琉璃瓦剪边。

  其外为刑场,专为处决达官贵人,皇族贵戚之所。每逢秋后朝审,关押于外廷天牢的犯官凡五品以上者,皆用囚车押出宣武门,过断魂桥,入刑场,喝过送行酒,以鬼头刀斩其首,将头悬在宣武门,以示朝廷绝不姑息养奸,百姓往往看之而拊掌称快。因此,此门亦被帝都百姓称为“鬼门”。

  与刑场接壤的,便是帝都最为繁华的一条街道——平安大街。平安大街南北朝向,面朝宣武门,横贯整个刑场,中间各色店铺林立,锦绣货物集结一堂,是帝都平日里最繁华热闹的地方。

  令人奇怪的是,这几日,平时人山人海的街道明显冷清了许多,临街的店铺勉强懒洋洋开着,摆在路面上的小摊小贩却比往常日子少了许多。靠近宣武门一段,更是寂静得门口罗雀,除了守门的数十军士,放眼难得望见一个人影,偶尔有身着皂色短衫的百姓路过,亦是头也不抬地仓皇离去,生怕沾染了什么晦气。

  仅挨着宣武门的是一幢舒展扑实的三层木结构建筑,底下门脸上方方正正挂了“四海茶楼”几个蓝底镭金大字。刚过了正午,茶楼内客人并不多,三三两两地分布在上中下三层楼中,且斟且饮。闲来无事的茶博士一色青衫,头戴西瓜小帽,靠在柜上用手支着下颌昏昏欲睡,晶亮的铜制开水壶放在一侧,长长的壶嘴上隐隐溢出两三缕热气,带着似浓似淡的茶香。

  三楼临窗坐着两名衣饰鲜亮的男子。其中一个腰间坠着块色泽金黄的上品岫岩玉的紫衣男子边啜着茶,边好奇地问对面的朋友:“锦川兄,久闻锦绣帝都乃是繁华之地,日日车如流水马如龙。怎么今日一见,街上百业凋敝,人烟稀少,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哪!”

  男子不过二十七八上下,生得剑眉星目,俊朗英气,声音雄浑醇厚,中气十足,眉宇间带了三分隐隐蕴藏的气势。

  名唤锦川的男子呵呵一笑,解释道:“少祁长年奔波在锦绣、北胡与西寨之间,第一次来锦绣,自然不大清楚帝都的事情。听闻日前大内天牢被劫,关押在牢内的叛贼端王亦莫名身亡。皇上大怒,不仅将端王的人头挂在宣武门城楼上示众,更是调动御林军挨家挨户搜查。一时间,整个帝都人心惶惶,百姓都躲在家中不敢出门,深怕被那帮凶神恶煞的御林军罗列了罪名抓进去。故此街道上这才冷冷清清的。”

  “竟有这事?”少祁好似这才恍然大悟,挑了挑两道浓密的剑眉,潇洒放下茶杯。

  “你附耳过来。”一脸惫赖的锦川望了望左右,见无人注意两人,朝少祁挥了挥手,神秘地将自己的头凑过去,小心翼翼地道,“据说,一月前被打入天牢的皇后亦失踪了!皇上这才龙颜大怒,名为搜查乱臣贼子,实则秘密查找皇后下落。”

  “如此机密之事,锦川如何得知?”少祁仿佛吃了一惊,清俊的面容上仝是止也止不住地讶异。

  “少祁不信?”锦川见少祁似有不信,忙压低了声音道,“凭家父在朝廷的地位声望以及小妹在后宫的得宠,朝廷有多少事能瞒得过我花家的耳目。若不是看在少祁与我交好的份上,锦川焉能将此事告诉你?”

  “锦川多心了。帝王家事从来与我宋少祁无关。来,我们莫谈国事,继续品茗。”少祁见他着急,忙微微一笑,换了个话题,端起手中茶盏低低饮了一口。

  两人自此不再谈论街上之事,不过谈些风花雪月,南北风情之事情,每到动情之处,便旁若无人地呵呵大笑起来。

  与他们隔着两三张桌子的地方,一个头裁斗笠,几乎将整张脸都遮了起来的男子默默静坐着,手中紧紧握着一盏白瓷茶杯,却久久不往口中送去,仿佛正在侧耳凝神地听着什么。见不远处两人不再谈论有关皇宫之事,男子这才将手中的茶杯缓缓往口中送去,很快又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碎银扔在桌上,轻轻抓过放在一侧凳子上的长剑,悄无声息地转身下楼离去。

  带斗笠男子的离去似乎并未惊动店里的任何人,那被唤做少祁男子正微微侧着脸听着锦川大侃帝都的几桩趣事,似墨般深沉的眼睛却在男子下楼的一刹,不经意扫过他的背影,目光微动。

  宋少祁潇洒端起杯子,面朝大街,仿佛陶醉地抿了口茶,眼角的余光分明扫过对面街角暗影里隐着的黑衣男子,朝他迅速地打了个暗语。

  黑衣男子似乎接到了命令,朝他轻轻点头,剑交右手,不动声色地走出角落,小心翼翼地跟在带斗笠男子的背后离去。

  关楚渝将头上戴着的斗笠往下压了一压,斜眼朝宣武门上挂着的端王狰狞的头颅望了望,侧着身子闪进了一边的暗巷里。晌午之后他打探到端王人头下落的消息后,立刻从茶楼下来,悄悄在此踩了点,略略摸清了四周的地形与守卫的情况。

  虽还未出正月,天气依旧寒冷,但今日白天里天气出奇得好,阳光浓墨重彩地撇下来,将前几日积梭下来的雪一下化去了大半。

  今夜云厚天低,月亮隐在昏暗的云层下,只微微在云层周围晕开了一圈淡淡的月华。天幕墨黑,偶尔闪烁起两三点淡淡的星光,俱都微弱而细小,撑不起一地明亮。

  关楚渝从北胡征战回京,便在内廷做了侍卫,对皇宫八门守卫换班作息自然一清二楚。此时,丑时刚过,更鼓障障敲过四更,正是一夜之中,守卫最困倦亦是防守最薄弱的时刻。

  他轻轻将头上的斗笠掀去,扔在一旁的地上,从怀中掏出一块黑色方巾蒙在脸上。长剑在空中划过一道美丽的抛物线,从左手利落地交到右手。

  他提气一纵,身子如蛟龙出海,流星般朝城楼掠去,黑色的夜行衣隐匿在没有明光的夜色里,将他的身行掩去了一半。

  虽然前几日天牢方被人攻破,景御严令皇宫八门加强戒备,提高警惕。但夜深人寂,人非铁打,守卫总有倦殆的时刻。十数个守卫穿了一色的侍卫服饰,立在门口一字排开,手握长枪短剑,皆歪着头昏昏欲睡。

  关楚渝不敢掉以轻心,一面灵巧地跳跃腾挪以避开侍卫的视线,一面想尽法子接近壮着端王头颅的城头。

  他打探回消息急急回头去西月宫寻找秋水,却使尽所有方法都再不能联系到她,这才出此下策想要将端王的人头拿回。

  他不知道此时秋水已知端王遇害之事。只知端王是秋水的生身之父,锦绣重人伦纲常,何况秋水素来情重,定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亲生父亲的头颅挂在城楼之上,天天日晒雨林而不管。若是秋水安然逃脱,看到他留在城楼的标记,亦会知道是自己将端王的头颅取了去,从而前来联系自己。若是秋水不幸被对方转移,自己虽一时找不到救她之法,但取了端王的人头好生安葬,定然也是了却秋水的心愿。

  他一念至此,手下的动作更快,动如脱兔般跃到城楼之手,抽出利刃,将悬挂头颅的长绳一剑挥下。人头应声而落,他身子一翻,左手一伸,拌出一块黑布,人头堪堪落在黑布上。

  他心中一喜,随意将黑布一卷,一个鹞子翻身,身子利落地朝城楼下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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