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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他闭上眼睛,不愿意再去深思下去,四周的空气排山倒海地压过来一阵的呼吸困难。他烦躁起身,撩起纱帐,一把操起自己落在床上的衣物操着鞋奔了出去。

  立在门外伺候的陈抟见景御衣衫不整地奔出来,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何事,诧异地朝门内探头张望了几眼,见殿内极安静,似乎不见和惠婕妤争吵的痕迹,正欲回头询问景御,却见平日沉重坚毅做事极有分寸的皇上将龙袍随意披在肩上,丢下众人,独自一人朝簌玉斋院外走去。

  他大急,院内大雪虽停,但因白天里并没有出过日头,地上积雪并未化去,冷风嗖嗖直往人脖子里灌着,激得人抖出一身的鸡皮疙瘩。他见景御衣衫单薄,生怕他身体有个闪失,忙一跺脚,抓过身后小太监手上恭敬捧着的狐毛大袍朝景御狂奔而去,一边跑,一边伸手叫道,“皇上,等等奴才……”

  景御对陈抟的交换仿佛充耳未闻,径直打开院子虚掩的门,大步朝外奔去。陈抟气喘吁吁地追上他,一面喘着气唤他:“皇上。”一面忙将手中的大袍朝景御肩上递去。

  “滚开。”景御拧紧了眉毛,心气浮躁,一把推开陈抟搭过来的双手,将他的身子猝不及防地推了开去。

  陈抟丝毫没有防备,景御手上的力道有大地惊人,他“啊”的一声,四脚朝天地倒在地上,忍痛唤着:“皇上,奴才……”

  他捉摸不透向来沉稳内敛的皇上究竟是怎么回事,突然之间莫名朝自己发了如此大的脾气,明明拥着惠婕妤入内之时,皇上的心情还好着啊。

  “让朕一个人静静。”景御心中正不痛快,丝毫没有解释的心情,何况陈抟不过是一个地位低微的奴才。他冷冷地丢下最后一句话,示意随后跟过来护驾的侍卫,谁都不要跟过来。

  侍卫们下意识停住脚步,望了望倒在地上没有爬起的陈抟,又望了望决然远去的皇上,一时间,面面相觑。

  §环佩空归月夜魂

  冬夜的秋雪园,覆在一大片皑皑白雪之下,草是白的,树是白的,花木是白的。沐浴在沁凉月色下的秋雪园,别有一种令人眩晕的美。

  曾今繁戚的梨花早已经凋落,北风呼呼从那一片梨树树枝间卷过,大片的雪把持不住地簌簌下落,惊得偶尔坚持在寒冬里出来觅食或者舒展筋骨的送书惊恐地从这棵树上窜到另一棵树上,又是一阵的大珠小珠落玉盘。

  曾经的蔷薇露,荷叶雨,菊花霜冷香庭户都已被满目的白覆了去,新芽犹在酝酿,旧叶早已城泥。

  园子尽头,被高大的梨树簇拥着,略略栽了几株玉蝶梅与绿萼梅。梅花凌寒,一树独先天下春,大朵大朵怒放着,一轮明月斜斜落下银光,地上树影随风而摆,仿佛帘幕烟寒弄偏舞。

  景御一个人立在那支开的最盛的梅花下,闭着眼睛细细的嗅着那一缕两缕的花香。他曾在夏日之暮,在此处邂逅过一个眼波流转,微笑蔓延的佳人,如今物似人非,明春梨花依旧会笑在枝头,人他的云儿,是否会从此天各一方?

  “风髻盘空,袅娜腰肢温更柔。轻移莲步,汉宫飞燕旧风流。谩催亀鼓品梁州,鹧鸪飞起春罗袖。锦缠头,刘郎错认风前柳。”他仿佛痴了,黑色的眸子迷离了起来,低低地吟诵了起来。仿佛自己依旧正隐在这树的后面,偷偷地看树后的仙子挥着广袖翩翩地舞蹈。

  他不是先帝之子!他不是先帝之子!

  云锐安冷冷地话语犹如晴天霹雳犹在耳旁,他不信,勃然大怒地不信!云锐安丢过来的铁证如山,却又由不得他不信!一念至此,他垂在衣袖下的手不由攥紧了起来!

  云儿,她是不是也知道些什么,所以决绝地要他起誓,要他将他盘根错节的势力连根拔起的时候饶恕他的一条性命!却不知,他却先发制人出其不意的将了他一军!原来蒙在鼓里的,不过他一人而已!

  空气仿佛滞了一滞,一个青衫磊落的男子如一抹划过天际的流星,从树梢上轻盈地掠了过来,在空中并脚潇洒地转了两个圈子,轻灵地落在了景御身后。

  景御仿佛早已料到背后是谁,依旧一动不动怔怔立在梅花树下,呆呆凝望着枝头上一朵开的正盛地梅花。金钱绿萼花有五瓣,通体雪白,冰枝嫩绿,疏影清雅。

  身后立着的男子如迎风不倒的一干翠竹,立跟扎在雪地中,望着景御一动不动的背影,背着嘴不说话。

  “你可满意?”景御仿佛看够了,问够了,这才淡淡转身,睥睨着来人,冷冷地朝他开口。

  “我答应了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男子望着对面那张仿佛没有了生气的脸,心头一丝淡淡的愧疚,沉吟了良久,中还是抬起头,坚定地望着他神情萧索的脸,缓缓开口。月光下,青衣男子坚毅的脸上淡淡笼了层明明的清霜,说不出的风姿郁美。

  “男人胜之已城池,女人胜之以眉目。朕就算赢得了天下,却终于还是输了她。”景御阴郁地望着那张同样俊美的脸,突然悲从中来,凄凄地笑了起来。

  朱弦已断明镜缺,朝露已唏芳菲歇。他阴绝不断的笑声,排山倒海地迫过来,惊得眼前神色詹然的青衣人眉目微微地颤动。

  “你放心,她亦是我掌中宝心头肉,我定当如珠如玉地珍惜她,绝不让她受任何委屈。”男子静静待他笑够了,这才舒展开眉眼。

  “朕要你起誓。”景御闭起眼,心头微痛。

  男子静静望着他,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指对天发誓:“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如违此誓,百年之后,定叫我身不能入归皇陵,魂不得回归宗庙,做一个依无可依的孤魂野鬼,生生世世,永不超生,受你差遣。”

  景御盯着那张不知道望了多少次熟悉的脸,内心久久不能平复,许久,才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来:“如此最好。”

  “皇上若是不想打草惊蛇,最后别妄想此时对惠婕妤下手,妄图铲除他安插在你后宫的一个毒瘤,否则后果,皇上自负。”青衣男子转身欲走,眉头一拧,又好似想起了什么,一字一句地警告他。

  “你当朕无知如妇孺一般?你放心,朕要的是四海归一,天下臣服。朕的江山,绝不会拱手让与任何人。绝不!”景御展开双臂,傲然而答,似乎一瞬间回复了往日的自信卷狂,眉宇间隐隐豪气万千。

  “如此最好。”青衣磊落的男子垂着手缓缓超前跨了两步,他站在那株玉蝶梅前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最后望了望一身明黄龙袍的景御,潸然笑道:“她说的对,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富贵功名,荣华权势,与我不过粪土。我只要她。只要你有本事做一个万民景仰的好皇帝,为我锦绣开疆扩土,造福后人,今日之事,我终身无憾。”

  “朕肯放你走,就怕他不肯轻易放了你。”他不甘心的提醒他。

  “那就要看他的本事了。”男子双脚在雪地上一点,双足已然离地,衣袖在风中猎猎作响,身子已翩如惊鸿地掠过三丈远。他的声音清冷如霜雪,清晰地从半空中传了下来,一字一字落入景御的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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