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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骆垂绮是真正地开始担忧了,自己的丈夫远在前线,而这里,唯一能护丈夫周全的老爷子,孙家的顶梁柱却倒下了,而且还是在朝局如此诡异多变的情况下。骆垂绮心头乱极了,却也只能候在老爷子房门外发愁。

  这时门开了,老夫人走出来,她背着众人先抹了抹泪,才冲着骆垂绮招招手,“来,老爷子唤你进来。”

  骆垂绮依言在众人不以为然的目光下走进内房,老爷子正仰面躺在床上,御医正替他用针。她走进一看,心中跟着就是一凉,只见老爷子两手微微发颤,口角流涎,已是说不出话来。“爷爷!”她一下跪在榻前。

  “呵……豁……豁……”老爷子挣扎着想说话,但无论如何努力,却只能依稀说出几个听不清楚的语声从喉咙口嘶出来。

  骆垂绮无法会意,只得朝老夫人看去,老夫人用手捂着嘴,闷声抽噎了许久,才勉力克制了下来,“孩子,你爷爷想让你做回主,航儿不在,他……他又成这样……你得出个主意啊!”

  “奶奶,垂绮年轻识浅……”骆垂绮朝榻上的老人望着,却见老人反而一脸急切地看着反倒点头。她心中一惊,但值此非常之机,为了永航,也只得一试了。“那垂绮说几个主意,爷爷看着要是能行就点个头。”

  她等到了老爷子的点头,便凑上前附在老人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老爷子一双老目在听了她的几句话后忽然间猛睁了睁,随后闭上眼轻轻点头,面上似是隐了层笑意似的舒展开来。

  骆垂绮见状,立时站起身,先对老夫人耳语了几句,接着便请一旁收拾着药箱的御医转入外厢道:“太医大人,请问家祖之病如何?”

  “哦,孙公的病由来已久,根子深,再加上这一个多月来劳累过度,只怕……只怕拖不到今秋……”他瞅了眼骤然变色的骆垂绮,顿时住了口,“少夫人请宽怀,生死有命。”

  骆垂绮闭上眼,虽已料到这一层,却不想竟是这般之快!今秋,永航可能来得及?几乎是立即的,她在这转念间便打定了主意,“那请问大人,依大人华佗再世之能,家祖之病可还有救?”

  “这个只怕……”御医还未说完,却见眼前忽然间多出一盘金灿灿的黄金,他瞪大眼盯着这盘金子,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

  骆垂绮扶着老夫人坐于一旁,才转向御医,“臣妇素闻大人医术盖世无双,家祖之病虽笃,想必亦难不倒大人。臣妇想,家祖的身子应该尚可理政吧?只是需按时用药,不便再回朝堂,大人,您说是这样么?”

  “啊?呃,是是,少夫人说得极确,正是如此。”那御医见了黄金,眼中不由放出光来。

  “那好,就请大人开药吧。”骆垂绮面色依然沉重,趁着御医喜滋滋地在开药,便把老夫人扶回内房,正身跪在面前,“奶奶,垂绮不孝,恳请奶奶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要将爷爷的真实情形告知外面任何人,此房自此除了奶奶与孙媳,其他任何人不得靠近。事出紧急,只得从权,还望奶奶成全。”

  “快起来,快起来。”老夫人伸手扶她,“孩子啊,你素来聪明,老爷子天天给我提呢!他说但凡他有什么事,永航不在,这个家就由你撑着啦!现在,唉!难为你了,你就放开胆子去做吧!只要能保住永航,保住孙家,我什么事都听你的!”

  “垂绮谢过奶奶。”她在地上稳稳地磕过三个头,这才站起身,“奶奶,爷爷一病,朝中定然多方探听病情,那御医裘一翁见财心动,光是百两黄金封不住他的口。据孙媳所知,他新近得了一名孙子,孙媳想将那孩子派人接来,在孙府里住几日,直到爷爷病情好转为止。您看成么?”这是要胁,骆垂绮脸色铁青,明知自己如此行事极为卑鄙,但却是不得不为。

  老夫人也听出了其中的厉害,她微一沉吟便应了,“成。这事好办!事后我们孙家再谢他就是了。”

  当夜,在好不容易摆脱一家人的追问之后,骆垂绮不敢稍有倦怠,便取了老爷子的钥匙,从书房里取了所有的奏疏捧到老爷子房中查看。待理出个大概的头绪,更夫已敲过四更鼓。她揉了揉发涩的眼,回头想倒杯水喝,却正瞧见老爷子睁着双眼紧紧地盯着她看。

  她连忙走到跟前,轻声问道:“爷爷,要喝水么?”

  老爷子摇了摇头,口微微翕张,却只能发出几声“呵呵”声,他只得勉力提起枯瘦的手,指着案上的奏本,又指指骆垂绮。

  骆垂绮心念急转,顿时一惊,“爷爷,您是要我代您去呈折子?”那怎么能成?她一个女儿家,更何况,孙家还有长辈,孙老爷子还有四个近在身旁的儿子,十多个孙子孙女,总之怎么轮也轮不到她。

  谁知老爷子还真是点了点头,接着拉了拉她的衣衫,又比了比自己的身上的衣物。

  骆垂绮皱眉细想了许久,才豁然明白,“爷爷的意思是让我扮作小厮,把折本送到各部?”

  老爷子面露微笑,缓缓合上了眼。骆垂绮一下愣在那里,按理,这的确是个最好的主意,但这也是让她代行他的意思,代行他的职权,把朝局给稳住了,把永航的大后方给稳住了。这是怎样的千钧重担哪!

  信王的软轿还未入宫门,忽然就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信王微讶,但久来的沉稳使得他依旧端坐于轿内,连伸手掀开轿帘的意思都没有。

  “回王爷,有个自称是孙国公侍从的人说有要事禀报王爷。”轿夫恭谨地答,因为来人是孙国公的人,他知道厉害,并不敢相拦。

  “哦?”信王皱眉掀帘走出轿门,五旬开外的身形微微有些发福,身板有些后仰,俱是一派王爷的风范。他朝面前这个身量纤小,一直低垂着头的小侍扫了眼。

  “小人给王爷请安。小人妄阻王爷大驾,还请王爷恕罪。”说着,眼前的小侍便给他磕了个头。

  “起来吧。”信王语出威严有加,却是略带沉吟,“孙公病情如何?”

  “劳王爷挂怀,家主虽有小恙,但并不妨事,太医说只需多休息几日即可。”小侍依旧低垂着头,仿佛有畏于面前的王爷,但说话间又见伶俐明快,再加上一副清亮的嗓子,听来甚是让人舒心。

  信王不觉也微微放宽了心思,“啊,那便好!如今朝廷属多事之秋,可缺不得孙公啊!”

  “王爷请恕罪。家主虽无大恙,然太医嘱咐,需得在家中静养几日。”小侍有意顿了顿,才继续道,“家主心忧国事,不敢或忘。虽卧病在床,亦竭尽所能,以求为君分忧。故在家中整掇出一封奏折,想托请王爷代为上奏。”小侍从怀中小心抽出一本墨绿色的折本,上面老瘦遒劲的笔致赫然在目。“王爷请过目。”

  信王朝折本瞅了眼,微一犹豫,仍是接了过来。国公孙楔惯常的瘦硬字体便突入眼中,笔致凌厉而风骨独蕴,且因年过七旬而愈见真醇。信王瞧了小侍一眼,翻开第一折。通篇的行草却与封首的瘦硬微微有些不同,其蕴不改,但就是多添了一股隐约清新俊逸。信王有些疑惑,扫了眼落款处的印章,却正是国公金印无误。以为自己多疑了,他轻呼出一口气,继续往下看。但这一看却让他颇吃了一惊,这是一份参劾工部简崧去年在治夏水筑堤时贪污巨款的奏折啊!简崧固不可惜,但他背后却直接牵扯到文斓的手,孙楔此举是要大动土木么?工部贪案一起,势必会牵连户部,那可是动到文斓的根本了!

  心中这样转着,信王不由朝小侍又看了眼。“你……孙公是如何交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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