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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是用间!”老太太嗔了她一眼,“定是说航儿用间使那苗人误信了谣言,中了他的计啦!”

  “啊,对对!到底是太夫人,奴婢一急就忘了!”溶月在旁笑了笑,众人都知其乖巧,便也跟着笑起来。

  “航少爷用间使苗人错信了要救援乐安的军情,就又使了招瞒,瞒天过海之计,偷偷派兵打到了他们的老窝——奉贡啦!那叛军与苗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丢盔弃甲,很是狼狈哩……”溶月口齿本就伶俐,记性又好,又善勾逗大家注意,一番战况说下来,真个是引人入胜,听得一票女子个个神往,连到了午膳时还罢不下来。

  直过了午膳,溶月将骆垂绮悄悄拉到房里,“小姐,这是少爷私托驿官送来的信。”

  “信?”骆垂绮快手夺了过来,却只是拿手抚着上面的封印,愣愣地瞧着,神情似哭似笑,像是想笑,但竭力忍着,又有些泪意涌了上来。

  溶月在旁看着,悄悄地退出房外,将房门合上。

  骆垂绮在门合上的一刹那,泪便滑了下来,孙永航走了不过半个多月,但在她却像是走了好几年,日日盼呀念呀,终于盼来了一封伴着捷报的家信。泪滴落在信封上,她赶紧用手抹了,抖抖的纤指这才轻轻拆开封口,像是对待一样极脆弱的珍宝似的小心。

  垂绮卿卿如晤:

  初涉兵事,首战即捷,心涛澎湃,满怀激绪,恨不得与卿执手相语,话语旦暮。夏夜虽短,然我心激荡,唯叹知己千里,只得彻夜秉烛,执笔相叙,聊相慰怀。

  自到军中,首立军威,然提头来见,我心不忍。卿知否?其人正值青壮,骁勇善战,其身抑或有妻儿永待闺中,其家抑或有父母殷殷为盼。一夕之间,身首相异,吾心甚痛,“不得不为”四字说来岸然,而其深重,独我知之。其情其感,不得表于众将分毫。此事表过,不提也罢,盖初入戎武,其心未坚,不必挂心。

  及围歼苗寇,我计独成,众将服令,收复失地,大获全胜矣!今观叛军与苗寇多有罅隙,若能从中离间,克敌之日不远矣!卿且观之,待之!

  行旅方旬余,仍思念之意渐涨,料知卿心亦如此。奉贡无所有,唯清风明月,赋诗一首,寄与卿知。

  长相思,久离别,两心生死共为契。青鸟信,红笺意。黛眉柳梢斜,云鬟檀木篦。鲤素往来勤,鸿鸪归飞急。

  七月初五,永航字

  骆垂绮反反复复将信看了五遍,直到字字印入心底,口中仍喃喃念叨“长相思,久别离,两心生死共为契。青鸟信,红笺意……鲤素往来勤,鸿鸪归飞急……长相思,与君同,离别意,无日忘……”她将信贴在心口,仿佛耳边听到了丈夫低低的语声,诉说着他对于初战即捷的亢奋,诉说着他对于严明军纪、斩了部将的不忍,诉说着他对于自己的思念,诉说着……

  她忽然像想到什么似的,急呼起来,“溶月,溶月!”

  “哎,小姐。”溶月忙走了进来。

  “你去打听打听,那驿官还要回去的么?什么时候动身?”

  溶月朝她笑笑,“我早打听啦!那官爷明日就要起程回去的。我还打听了他的住处呢!”

  骆垂绮脸一红,低低的嗓音微不可闻,“谢谢你,溶月。”

  溶月“咯咯”一笑,款步走到书案前,铺开了纸,开始研磨。骆垂绮坐在案前,忽然拿起剪子剪下几簇乌丝,又挑起几样绣线,编绕起来。明红的丝线与乌黑的发丝相缠,扭成一股,她细细地挽了几挽,巧手互相交织,一个同心结便挽结而成。她细细审着这个同心结,心中情意涌动,执了笔就在纸上写了下来:“征人去年戍边水,夜得边书字盈纸。挥刀就烛裁红绮,结作同心答千里。君寄边书书莫绝,妾答同心心自结。同心再解不心离,离字频看字愁灭。结成一衣和泪封,封书只在怀袖中。莫如书故字难久,愿学同心长可同。”写罢,她将纸笺连同同心结一处放好,小心放入封中,上蜡封口。

  第七章 秋风吹趁枝头嫩煞雨斑染花颜洁

  “咳咳咳……”孙老爷子咳得厉害,夹带着痰嘶声,几乎喘不过气来。孙老夫人在他背后轻轻捶着,“唉,你也歇歇气,都这把岁数的人了,又有病,怎地还这么逞强?”

  “你不知道……”好容易抚顺了气,老爷子一双陷在皱纹里的眼睛异常深邃,“航儿这次辛苦啊!皇上想借我的手除了文斓公主在朝中的势力,又怕我不肯出全力,就把航儿给派上了战场。我这是肉在砧上,不得不为啊……咳咳咳……”一句话未了,老爷子又咳了起来。

  “伴君如伴虎,君王不过一个意思,就能生生把人给逼死!”老夫人禁不住抱怨了声。

  老爷子淡笑不语,脑中想起什么似的,忽然语意深长起来,“伸芽,我怕是快到头了,这之后的事……”

  “不许说晦气话。”老夫人口气一重,别开脸就想走。

  “唉,自己的身子骨自己心里有数。你别闹脾气,听我好好说。”老爷子拉过她在旁坐了,“我们一共养了六个儿子,我问你啊,你看着哪个比较有出息?”

  老夫人凝着眉沉默了会儿,才叹了口气,“除了老五,没一个成得了大器!”

  老爷子闭目一叹,提起老五,他总有些伤心,“看来真的得跳过这一辈了。”

  老夫人握着的手一紧,“你属意航儿?”

  “唔,那孩子才当得起孙家一门的兴旺。唉,老三的三个儿子都不错,只是彰儿失于阴,勋儿失于软,航儿有正气也有手腕,且不乏决断,按理是最好的人选。”

  老夫人朝他看了眼,“你的意思是航儿也不行?”

  “不是不行……”他忽然闭上了眼,“我怕他走老五的老路哇……”

  老夫人似乎吓了一跳,猛地站了起来,一双横满了褶皱的手紧紧绞在一起。

  “别慌!别慌……”老爷子拉着她重又坐下,“有我在,那帮臭小子还不至于搞出什么来,但我一走,只怕航儿的担子就重了……就他们几个没良心的,到时只怕你也说不上话。但是,你可一定要稳住航儿那媳妇,这孩子看去柔柔弱弱的,但心志可坚实着哩,外柔内刚,航儿心中存了这么一个娃娃,是他的幸也是不幸。”

  “垂绮是个好孩子。”

  “是啊,有谋有智,若是有家有底,也不至吃什么苦,但即便是现在这样,我想她要么不入这个水,入了水只怕也不简单。”老爷子靠着椅背,眼神深深的,“如果真把她逼上了路子,她也可以让孙家要生要死。”

  老夫人似乎有些惊讶,讷了许久,终究还是没说出口,“你是让我看好那孩子?”

  “不不不。”老爷子连连摇手,“伸芽啊,不是我说你,你的性子呀,温厚有余,果断不足,你看不住那娃娃的。我只是要你把她好好当亲孙女来疼,待她愈亲愈好,拿你的真心换她的情分。”

  老爷子终于还是撑不住了,在一次理务时咳血晕倒在了案上,众人都慌了手脚,连女皇亦派了御医前来诊治,但老爷子无论怎样也起不了身了。孙氏上上下下都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慌慌张张地只能围在那儿堵着御医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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