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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七


  “我也没亏待你嘛,”他还是笑道,“你相好的男人死了,这么多年一定很寂寞咯。我来和你相好,补偿一下你。”

  我忍无可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可是他力气更大,一瞬间将我的手扯开来,整个人压向我。

  “别来这一套,”他沉声道,“那一年我还小,还能容许你拿着刀吓吓我。现在你想杀掉我?不可能!”

  他说得没有错,他已经是那么健壮有力的青年了。他的手紧紧握住我的腕子,力气大得似要把它捏碎。

  “别做傻事,”他又说,“你想告诉陛下?让人们的口水从此把你淹死?你不是那样傻的人。”

  如果这件事的受害者不是茹而是我自己,也许我就真的告诉孙权了。可是现在,我只能沉默。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我又一次问道。

  “为什么?”他笑着,“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年轻这样漂亮?你为什么要让别的男人碰你?你又为什么害我被贬去吴十四年?”

  那一刻我突然发现自己好天真,真的是太天真了。天真到相信旧帐可以一笔钩销,天真到以为仇恨可以随着时间抹掉。眼前的男人,六岁时就有着那样狠毒的心,你又怎么指望他在仇恨中过了十四年后会忘掉一切?

  “不过说起来我也很惊讶,”他仍是狞笑着说,“你这个不洁的女人,那天晚上竟表现得像个烈女……”

  那一刻我眼前浮现出茹的脸:脸上有青肿的淤痕,肩头是一道一道的指甲印。那一刻,我心疼得几乎不能呼吸。

  “居然还喊着那么可笑的话……”他又说。

  “喊的什么?”我心一凛,问他道。

  “你自己都不记得了么?”他笑着看我。

  我茫然地看着他。

  “那我再告诉你一次。你那天晚上,一直在喊,父亲,救我……”

  泪水瞬间漫上我眼眶。我甩开他,转身走去。

  “喂,没有什么告别的话留给我?”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等着。”我咬牙道。

  茹在我心目中,一直是最美丽最不容玷污的女子。

  我也一直认为她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其中的一个。

  甚至觉得对她的感情是和对陆逊的不同的。想起陆逊的时候,我有时甜蜜,有时忧伤,但更多时候是感觉到一种茫然无措的悲伤。可是每当我想起茹,不管什么时候,总是觉得很温暖。

  这样漫长的生命,只是因为她也在这里,所以常常觉得我不是一个人活在这世上。

  可这份感情曾经有多温暖如今就有多灼伤我。我一次一次想起那个黑暗得无边无际的夜,她在魔鬼的怀中挣扎,她流泪,她祈祷,她哭喊,可她的声音,我们都听不到……

  到了最后,她在喊,父亲,救我……

  那是怎样的一种绝望。

  孙和是该死的,但即使是死也无法洗清他身上的罪孽。

  死只是最极端最便宜他的一种做法。

  而在那之前,茹所遭受的痛苦,我要他十倍、百倍,甚至千倍都不为过地偿还。

  那年秋天,支持孙和的朝臣纷纷上书,说孙霸既然被封了藩王,应当离开建业,择地另居。

  这是稳重太子地位的一步棋。于情于理,也确实应当如此。孙权对此,也很是犹豫过一番。

  只有鲁班在苦苦坚持将孙霸留在建业。她并非有多支持孙霸,因为孙霸也是王夫人的儿子。但如今这个形势,她想做的只是不让孙和顺利地继续当太子而已。

  她不知道,这个时候,我的想法也变成和她一样。

  孙权召了陆逊来建业商量,鲁班知道此事,也急急入宫到孙权面前劝阻。我进入房间的时候,陆逊和鲁班正在因此事争论着,孙权坐在上面闭目不语。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孙权喜欢不发一言地任朝臣互相争论,很少给出自己的看法。记得在过去,他是一个很喜欢迅速做出决定的人,可是现在的他仿佛已不再在乎结果,他只想看到朝臣互相倾轧的过程。

  这曾是很令我寒心的想法,可是这一刻,我却需要他这样。

  我进去的时候,鲁班脸上闪过一丝惊惶。她知道我素来站在陆逊那一边,她也知道如果我开言为孙和说话,今天她的目的就不可能达到。可她不知道,如今的我已和孙和水火不容。

  即使站在那一边的是陆逊。

  我走进去,他们三个人都一起看着我。我缓缓走到孙权面前,说:“陛下,臣妾有一言相谏。”

  “说。”孙权漠然道。

  “孙和身为太子,有不安之仪。”

  此言一出,我感觉他们三个人都不约而同怔了怔。我不敢回头看陆逊,但我知道此刻他看我的目光一定充满疑惑和责问。

  “为什么这么说?”还是孙权问我。

  “他新立为太子,便在武昌设宴,私会群臣。这不是一个忠心的臣子的做法。”

  孙权目光又闪动了下,问:“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陛下不信可以问武昌的人。”

  身后是一片尴尬的沉默,空气仿佛凝结到冰点。而我,面对孙权,安然说完最后一句话:“藩王是该择地而居没有错。可是如果太子不配当太子,陛下是否要留一个备选之人在身边?”

  我说完这句话,没有等待孙权的回答,也没有等待身后从沉寂中醒来的令人难过的争辩。我只是平静地告退,转身,避开落在身上的目光,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鲁班她很聪明,她会将我的话延伸开去的。

  至于她怎样延伸,这一刻我不希望目睹。

  从孙权那里出来后,陆逊第一见事就是来找我。

  我听着门人的禀报,觉得自己应该拒绝见他,但想了想,还是没有拒绝。横竖都是逃不掉的,只能鼓起勇气见他一次。

  我走了出去,他站在院中看着我,眼中有深深的刺痛。

  我以为他会责怪我,可是他没有。第一句话,他只是轻声地,温柔地问:“怎么了?”

  ——怎么了?

  我告诉你怎么了。孙和是个禽兽,是个魔鬼,是个最龌龊下流的小人。他玷污了你的妻子,你应当愤怒。你要离开他,和我一起推翻他,让他永远坐不上他那朝思暮想仿佛唾手可得的宝座,让他在绝望和愤怒中死去吧。

  空气中漂浮着这些我说不出口的话语,而我只是给了他一个最平静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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