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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连真的脚步滞了一下,不着痕迹地将目光溜过身后的君亦清。她纤长的指甲掐进我的手腕,紧了紧,印下痕迹。

  “花不语,你真忍心?他那么好的一个孩子,岂不是白白糟蹋了?”

  连真的笑容里没有丝毫惋惜,我环视着娴月殿前十里华阶,碧空无痕,九重宫阙缥缈在云海中。

  连真在等待着我的回答,我深吸口气,慢慢地,冲她绽放出平生最灿烂的笑容,“姑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

  第二十二章 莫使怨东风

  楚歌高唱离人曲,恍然一梦是黄粱。

  落日西沉,暗紫色的晚霞如火如荼地横漫在天际上,没有风的傍晚,即便是春天,也提前让人感到了隐约的燥热不安。

  今日柔兰阁里放出消息,公子兰决定于明日午时正点在娴月殿上遴选新主。

  我放下手中的香茶,指尖上捏着一根翠羽,浓绿的翎毛间杂着红艳的碎丝,在暮色中看来倒也冶艳。公子荻派人传话,千余闻香鸟已备下,只看我届时如何作为。

  转头望向远天的霞色,窗外一枝华樱探了进来,我掐下一朵戴在发间,喃喃自语:“瞧这天色,明日莫不是会下雨?”

  第二日早早起身,我翻箱倒柜地把镇箱宝贝都掏了出来。对镜穿上红绡长裙,从上至下连成一体的衣裙修身飘逸,轻曼的宽大袖幅会在举手投足的瞬间,于身侧划出优美的弧度。腰身上紧束一条浓黑织锦带,正中缠绕两圈金丝绞线,从腰直垂至脚畔,两根金流苏随风摇摆。

  一旁服侍的宫人笑着说,这还是头次见姑娘打扮得如此隆重,早前连公子的生辰也只是素衣素面。我冲她抿唇而笑,今日这一身行头,全是穿给旁人看的,自然半分马虎不得。

  红绡裙开胸极低,我特意挑了一件烫金黑襦穿在里面,仔细地审视着镜中人,红黑相间中几点滚金浓炽,配上纤合均匀的身段,虽没有傲人曲线,也还不算煞风景。

  将满头长发高高地梳到脑后,盘成流云髻,斜插上几支步摇,缠枝花簪中镶嵌了几枚上下拂动的小小银蝶,我微微一转颈或侧头,蝶身轻晃,俏丽活泼。

  宫人伸手拿过桌上的胭脂,我抬手示意不用,从妆奁中挑出一支玉夹,将挡在额前的短发全部别了上去。

  一点殷红朱砂痣映在眉心,平常不注意,我自己也淡忘了它的存在。拿起一管口脂膏,我用小指甲挑出桃花膏子涂在唇上。

  镜中的女子星眸暗敛,英眉挺鼻,只是以我这副尊容,在含章宫里实属稀松平常。

  美人如织,繁花列锦,红颜如月有圆缺,谁又能长葆韶华不老?

  打扮妥当,我起身,在双臂间挽上一条黑纱飞绫,宫人看着那条纱绫的颜色欲言又止,我缓步走出行香水榭。

  娴月殿前的十里华阶两旁端列宫人,我踏上云阶,款步朝着那座矗立于高宇的白石牌坊而行。

  迈步走进娴月殿,幽长殿廊中鲛人灯明烧着油脂,一股混合着松油和肉香的气息飘荡在穹隆下。

  眼前迷迷蒙蒙乱舞着飞绫帷幕,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狂卷起天梁上悬下的水晶帘,轻浅的冰晶乱撞声弥漫在过道两侧,平添几许诡秘气氛。

  这座殿宇即便空置了两年,依旧让人无端惧怕。走到尽头,黄金雁翅榻上端坐的人不再是美艳绝伦的连汀,而是白衣胜雪的公子兰。

  公子兰一双冰凝眼眸睥睨座下的众人,隐含着至高无上的威严。不知是否出于错觉,他坐在娴月殿幽深的大殿之上,潋滟眉目如辉月清冷,浑身散发出让人由衷折服的气度,仿佛神临世般俯瞰着大千世界。

  我隐在纷乱的人群中,见到他的那一刻心弦即绷紧了,他鬓角的金冠滑过视线,有一瞬间的模糊,仿佛在某一年某一天,我曾见过这样的他。

  脑海中浮现出一抹翩跹白衣,远远地曳入长空,连绵雪峰屹立在天地尽头,那人的金冠落地,满头青丝飞扬……他开口说着什么,山风太烈,我听不清。

  意识刹那间恢复清明,娴月殿中冰绫缭乱。

  我不着痕迹地看向连真、流矽、连浣,不知在她们的心中,又是如何期待着今日?

  好戏,才刚上演。

  大殿中声音渐消,片刻之后静得出奇,唯有阵阵风吹纱幕带起的弧旋。公子兰的目光转过阶下众人,最终停驻在连真身上。

  连真姑姑还是一身樱紫宫服,不同的是,今日系了条银芒腰带,紫衣银带,人面如花,姑姑的脸上淡匀了胭脂,三分艳丽中透出七分华美。

  她的唇微微翕动了一下,随即紧抿,一言不发。

  公子兰的眼眸流转,扫到了流矽的脸上。

  冼觞阁除了她,今日还来了几个有头脸的人物,当前一人捧起酒坛走上两步,恭恭敬敬地摆到席地的条案上。

  那人撤身退后,流矽带领众人对公子兰跪地遥拜,口中念念有词,“冼觞阁特备苏合香酒,进献公子。”

  公子兰盯着她看了半晌,又将目光调到娴月殿的宫道上,似乎透过流矽看到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看,只是沉默地坐在榻上,冷着一双看戏般的眼神。

  他空洞的眸光,只有在望着香雪海时才会充满神采,那时我陪在他的身边,怔怔地望着他。或许正如连慧所说,只有香雪海中那道倩影,才是他的心之所系。

  神女迦兰,浮生总归梦一场,她却是他遥不可及的梦中人。

  流矽跪在娴月殿冷硬的砖石上,双膝开始颤抖,连真的目光隔过众人投注在我的脸上,神色间略怔,随即相望,了然一笑。

  “冼觞阁主上不必多礼。”

  连浣代公子兰开口,短短几字将流矽从森冷的地砖上挖了起来。公子兰的唇边挑起若有似无的笑意,深邃的眸中闪烁莹华。

  他望着纷飞的冰绫珠幔,在众人屏息中冷冷开口:“连真,你在柔兰阁里多少年了?”

  连真姑姑立刻走上前几步,跪到公子兰的面前,毕恭毕敬地回道:“连真身入柔兰阁,至今二十年整了。”

  公子兰点头,脸上笑容越发深刻,“二十年?也够久了。”

  “是!”连真俯首叩拜,膝前的地砖被砸出砰的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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