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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八


  阿娇便兴味索然,道,“回去吧。”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一个声音道,“韩少爷仗势欺人见得多了。倒是第一次见了龙夫人这样的应对妙法。宁澈拜服。”

  街侧的息岚阁里走出的白衣文士,怀中抱着纸张笔墨,眉宇温朗,清正之处,有三分似阿娇的师傅,萧方。阿娇一怔,问道,“先生识得我么?”“夫人没有见过在下,”宁澈微微躬身,道,“在下却是见过夫人几面的。祥福客栈赠蟹之德,夫人可记得?”

  “哦,”阿娇便想起来,道,“你便是那个住在上房的士子。”

  “是的,”宁澈微笑,“而这几日,城东的人家,对夫人都很是好奇呢。”

  阿娇微微一笑,不接他的话,却赞道,“先生的吹的倒是极好的。”

  “过奖,”宁澈微笑道,“夫人的夫君也是擅吹的。只是恕我直言,龙先生的吹的极有气象,想来不是普通人物。只是于本身上的造诣,却不是顶级。”

  上官灵听得脸色惨白,担忧的看了看阿娇。却见阿娇欲要忍住,终究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强作正经道,“这些话,先生可不要在他面前说。”

  回到别院,天色已经晚了。洗漱过,独自躺在房中。缥碧进来禀道,“宁澈求见。”

  她怔了怔,却连头都没有回,道,“不见。”

  绿衣便吁了口气,觑着她的脸色,道,“不知道陛下如今到河东没有。”

  阿娇嘴里含着临汾特有的酸梅子,瞥了她一眼,懒洋洋道,“想说什么就说吧。不要绕圈子。”

  绿衣便红了脸,道,“夫人今日与那位宁先生相谈,陛下如果知道,难保不会生气。”

  阿娇冷哼一声,道,“我能做的,就是不会主动见别人。但若是偶然遇见了,都要避忌,做人就没有意思了。”

  远处便传来曲,在夜色里极清晰的,绿衣虽少习诗书,却也听出吹的是《诗经》里极著名的一首《蒹葭》,诉男女思慕的。不由变了脸色。

  “你也不要大惊小怪,”阿娇看着好笑,“人家本来是日日都要吹一曲地。还管的着人家吹哪首曲子不成?”

  然而声确是极动人,阿娇便想起了走了半月的刘彻。轻轻叹了口气。

  在临汾地日子极其闲适。阿娇每日里或者忙这,或者忙那,并无多余时间想念。但每到夜里,身边少了一个人,竟生出些些不习惯来。

  愿不愿意承认。的确是有一种淡淡地思念,牵系在那个人身上。

  会淡淡的想,他今天到哪里了。可还是那一幅威严看不出喜怒的模样,仿佛别人欠了他几万贯钱没还。思绪快如闪电,自己醒悟过来,已经想过一遭。

  淡淡的自嘲的笑,那个男人,用了十年,将自己重新刻在她地心上。

  这十年的日子。他会生气,会无奈,会阴贽。会算计,却从不曾。真正伤害到她。

  他费心为了她洗了一番朝局。好让她,安全的站在他身边。

  他为她建了一座没有其他妃嫔影子的建章宫。重新找回儿时的承诺。

  她曾经认为,有些东西,破掉了就是破掉了,找回来,也不是从前那个。如今却有一点点动摇,有些补好的东西i,若是能忍耐,还是能用的。

  伤害了十年,用另一个十年,能补回来么?

  纵然补回来,存在的东西,终究存在过的。低个头,都能看见时间里揿下地痕迹。

  而人的一生,能有几个十年?

  渐渐的,便都老了。

  抚着心自问,真地就要这样过自己的一生么?

  真地是,唯有他离开她地身边,她才能毫无顾忌的忆起他。

  从那一年在甘泉宫,她退了那一步,让他走近。之后,便日日在一起,没有分离。到了今日,终于分离,她在一个距离,闭了眼,却发现,能够清晰描绘出他的眉,他的唇。

  承认吧。她对自己道。正如同他无法否认他曾经残忍无情的伤害你。你也无法否认,你的心里,还是有他的存在。

  或者,从来没有抹去过?

  生命,是怎样走到这个地步的呢?

  最初来到的那些年,她在一个遥远的距离,戒慎的遥望着他,警惧着他。觉得两个人最好是两座永远不要相逢的山峰,相安一生。

  后来,命运无可避免的让两人相逢。她不甘心,想要逃。却从来没有逃出他的掌控。

  他是历史上有着铮铮名声的汉武帝,掌控着这个天下。而她的千丝万缕,都在这座天下间。

  可是记得那样刻骨的痛,学着刺猬张开浑身的刺,若要接近,也要他刺的鲜血横流。慢慢的收敛,又学着水中的游鱼,保持着一个若即若离的距离。以为以他的性子,必然过的不久,就会喜新厌旧,将目光投向别的妖娆女子。

  他却一直留在她的身边,时间一晃过去,就是十年。

  心思翻覆,沉沉睡去。

  到了第二天,起来便懒懒的。上官灵进来,腼腆道,“昨日是灵儿给夫人惹麻烦了。多谢夫人相救之恩。”

  “又不是你的错。”阿娇微笑道,“不要放在心上。”

  上官灵便安心下来,眸中也重新涌上光彩。“夫人喜欢听吗?”她嫣然道,“我也是自幼习的,不敢称方家,倒也颇能一听。”“哦,”她兴致来了,便道,“那灵儿便吹一首来听听吧。”

  上官灵的声细细,自有一股女子的柔和。她静静听了一阵,忽然道,“我却想学了,灵儿教一教吧。”

  上官灵有些意外,立即微笑道,“夫人有命,怎敢不从。”

  乐理总有相通之处,她又是自幼看刘彻习的,到了晚上,已经能生涩的吹了。只是声音很不入耳。出入的奴婢俱都皱了眉,上官灵柔和的笑容也快挂不住了。

  成续站在院内,直想捂住耳朵。却听得门外有人唤道,“夫人在么?”抬头看,却是护卫他们的侍卫头领领着人进来。

  来人却是声音尖细,同他一样,道,“陛下从河东祭祀归来,做楼船沿汾水顺水而下。写了信笺命奴婢快马赶来,交给陈娘娘亲启。”

  成续大喜,连忙接过,奔入内,道,“夫人,陛下来信了。”

  阿娇一怔,住了,回过头来。

  其时,月色清辉,洒在地上,其色如烟云。

  一二三:汾水汤汤秋风疾

  元鼎四年九月十五,圣驾到河东,祭祀后土之神。

  刘彻穿着世间最尊贵的帝王黑锦朝服,一步步按着祭祀的章程做下来,渐渐觉得无聊。但但逡巡台下的人,目光却找不到一个依附的地方。

  那个人,不在他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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