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穿越·宫闱 > 花褪残红青杏小 | 上页 下页
三一


  这个变态,我气极了。他收住了笑说:“你们君家事儿多,原来说是春天了,后来怎么又冒出了个大小姐秋天行聘,君家又说,让我们把婚期推推,让大小姐先成亲,这么一推,就推到秋天了。”

  他的语气极淡,完全是在说一件很轻的事,给我一种感觉,他不是在谈结婚,而是在谈吃饭。还有,大小姐要出阁了?我忍不住问:“你不着急?”

  “我有什么好着急的,反正早娶晚娶都是娶,有的什么好着急的?君家不知听了谁的鬼话,说半年之内不能办两次喜事,太盛,压不住,怕府里闹不安宁。本少爷仁厚,准了,哂,其实他们安宁不安宁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的嘴越张越大了,这也叫娶亲联姻?媳妇、亲家好像都和他没关系似的,这,这叫什么?杨骋风一副逍遥的样子,继续说:“再说了,晚娶回去几天,晚看那张木呆呆的脸。你们那两个小姐,一个比一个木。”说罢,还啧啧摇头不止。我忍不住说:“你这也叫娶亲的?”

  “哂,这怎么不叫娶亲的?我愿娶她愿嫁,媒妁往来,名正言顺,最合咱大宋律例。”看来他和君家任何一个小姐都没有一点儿感情,我实在压不住了,终于问了一个我一直想问的问题,“你们这些做官的,通常都是想办法通过姻亲来笼络感情、巩固势力,所娶所嫁一般为廷内大臣之子女。你既不喜欢君家的小姐,却又为何要费心思娶她?”

  “妙啊,”杨骋风突然拍起掌来:“这才是你啊。我说嘛,偌大君府里没有比你心眼多的。瞧,君家没有一个人想到这个问题,包括老老头儿君如海、小老头儿君闻书。哈哈。”我正以为他不告诉我,他却又接着说了下去:“司杏,看来你对官场中事也了解几分,也是个有眼的,本少爷索性就再给你长长见识。”

  “不错,历朝历代,官员间为了结党加强势力,多是以姻亲作为联盟的纽带。但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姻亲结盟有它的好处,但它的好处便是它的劣处。什么意思呢,通常都认为,姻亲最稳固,所结必不会、也无法背叛,但这样就有一个坏处,”他顿了顿,我脱口而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是了是了,司杏,你果真聪明。”杨骋风又笑了,他倏的又收了笑容,正色道:“不错,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个集团中的最高者,必是大家所攀附的对象。但是,综揽古今,没有哪一个高官能够荣泰一生,而他一旦倒下,姻亲结上的,是被肃清的第一批,也是被处置最彻底的一批,结局最惨。”我背上嗖嗖发凉,只听他继续说:“于是,便有第二条通道,你说,什么呢?”

  我明白了他为什么要娶君家的女儿了,我眼见君闻弦进了一个火坑,君家也进了一个火坑。

  杨骋风盯着我变了的脸色,点点头:“你想到了?没错,是钱。君家虽不能说是江南首富,也算数一数二的了。君家虽富,却是商人,没什么地位,我爹用堂堂当朝三品大员,我娶了君家的二小姐,君家自是小心奉承,君家的银子便不会少归我使唤。自古当官莫有不爱财的,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有了钱,无论谁当势,你都能打通通道,迅速攀上,虽不能保证位至极品,但却能致永远不堕。可是司杏你告诉我,从古至今,什么样的人能位至极品呢?不,我们并不要位至极品,伴君如伴虎,二品、三品最理想,既不用太劳苦、天天战战兢兢唯恐说错话,又能轻松的享受荣华富贵。”

  “卑鄙!”我从牙缝里挤出这两字。

  “哈哈,言重了吧?”杨骋风又笑了,“司杏,这可是你教我的。”

  我?什么意思。

  杨骋风看着我,忽的诵道:“不纯乎小人者三,曰无君子之实而慕其事,其心乃欲得小人之利而已。以小人之争起,亦以小人之利合,而时时见君子行,若德裕之政术,僧孺之却赂,栖楚之直言,此亦不纯小人者也。二者皆易察识者也。若乃阳窃君子之似而阴用小人之术,以其可喜可愕者中君子之好而愚之,其君子幸而觉,则彼得持君子之疏而投之祸,不幸而不之觉,则君子亦浸淫与之俱化,荡而无所归。阳则以其似而收天下之誉,阴则以其实而市天下之权。缓之则肆然而来,以与君子同其进;急之则忽然而匿,不与君子同其退。又急之,则甘心为妇寺之吮舐,尽弃其故而了不之耻。”

  王世贞的《读朋党论》?当日在方广寺,我为了启发萧靖江,让他认识到朋党之事的复杂,曾背过一次,只背过一次,这杨骋风居然背得?可是,这和他娶君闻弦有什么关系?

  “你别乱泼脏水,”我口气冷冷。

  “哼,还不承认。我不知你从哪里弄来的这段文,我且问你,文中说‘不纯乎小人者三’,你说这三种不纯乎小人有何通性?”

  “表面不一,皮里春秋。”

  “妙啊,司杏,还是你聪明。大象之道,在于无形,不以一为定势。听了你的文,我终于明白了这句话,因此,还是我让我爹爹上门提亲的。”

  可怜王世贞,本是谴责伪君子,奈何教了个伪君子。可怜我,本是让萧靖江多长个心眼,奈何却害了这君家的小姐,唉,最可怜是君家这小姐,怎么嫁了这么个人?!

  “卑鄙!”

  “哟,又来了。”杨骋风收了笑,郑重其事的对我说:“什么是卑鄙?你说我卑鄙,那君家人嫁女儿就光明正大?他们那么赶着嫁,心里存着什么念想?不也是看上了我家的门庭?这等说来,半斤八两,谁也不比谁君子,对她,我问心无愧。”

  “君家如何想自是她父母的事,二小姐听遵父母命,自是无可选择。你既不喜欢,又要娶她,你对她无愧?”

  “司杏,你不要那么咄咄逼人。无愧,我当然无愧,决定是否嫁我的,自是她的父母。然而,”杨骋风顿了顿,“我自也是对得起她。我杨骋风人虽不是什么光明君子,但也不做亏心之事。君家这位叫君闻什么的二小姐,嫁得杨府,便是正室,只要她守妇道,我便保她一辈子锦衣玉食。君家依了我们杨家,便也算是朝里有人,生意只会越做越大发了,君如海心里明白着呢,否则也不会那么赶着订婚。”

  “正室、一辈子锦衣玉食便是对她无愧?”

  “那当然,”杨骋风口气极为自负的说,“女子生来不就是男人养的么?让她做正室、给她锦衣玉食,于名声、于生活皆是好事,难道我还对不起她?”

  “女子生下来怎么就是男人养的?”

  “哈哈,司杏,看来你还是不够聪明。我且问你,说女子未出阁的,有个词儿是什么?”

  我想了想,“待字闺中。”

  “然也,”杨骋风又一脸的喜色,“为什么叫待字闺中而不叫别的呢?你懂么?”

  说实在的,我真不知道,索性看着他那得意洋洋的脸,听他继续说:“字,就是养的意思。待字闺中,当然就是等着别人来养她的意思”

  “呸!”我再也忍不住了。

  “你不相信?我看你也读过书,总听说过这句吧?‘旦暮,吏来而呼曰:官命促尔耕,勗尔植,督尔获,蚤缲而绪,蚤织而缕,字而幼孩,遂而鸡豚!’你说,这‘字而幼孩’的字,是什么意思?”

  我无语了,他所引用的是柳宗元的《种树郭橐驼传》,字,确实是养的意思。我不敢说待字闺中到底是什么意思,无法和他辩论,因此只说了句:“强辞夺理。”

  “哈哈,没话说了吧?”

  我也不落下风,“这么说来,是杨大少爷牺牲自己了?”

  “哎,我杨骋风不是什么好人,你也不必抬举我。”真是厚脸皮,还以为人家在夸他,“既然我给了她名分和衣食,我对她也算无愧了,我当然也要对得起我自己,比方说多娶几房夫人、吃个花酒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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