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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留瑕指挥着人收拾了内舱,等外头传话,才跟了出去,四下一望,原来康熙下了船,正在船舷边说话,她急忙踏上船板,轻盈盈地上岸。康熙正说完了话,回头一看,见她今儿穿了浅紫对襟宽袖大袄,里面一件米白窄袖衫子,下身则是淡色月华裙,这样的穿法,正是一般旗人少女少妇的打扮,宽袖袄子、裙子是汉装,窄袖衫子是旗装,满汉混合,倒透出一股清爽俏丽。

  康熙看着她过来,侧头微笑:“怪道三催四请不来,看你这身打扮,果然耽搁些时辰值得。”

  “这是夸我呢?还是骂我?”留瑕不跟他客气,老实地收下赞美。

  “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是夸是骂,全是心中观照,你说呢?”康熙四两拨千斤,把话丢了回去。

  留瑕败下阵来,耍赖不答,康熙也不计较,一抬脸,柳荫深处抬来一乘小轿:“上轿,朕给你当一回护花使者。”

  留瑕上了轿,康熙自翻身上马,领着一众侍卫离开河边,柳荫摇晃,如帘幕轻动,挡住了从妃嫔舟上送来的怨毒目光。

  骑马的侍卫约有十人,一色长随或管家打扮,地上走的则有二三十人,扮成行路商旅,有的跟着康熙马边走、有的到前面去探路、有的断后。御前侍卫都是千中挑、万中选,本领虽有高下,但是模样却是一般好,身强体壮,腰粗膀圆,簇拥着留瑕的小轿,直奔苏州的夜市。

  来到小桥边,领路的侍卫便说:“爷,前头便是夜市了,马不好进去,要请您和姑奶奶走几步了。”

  “成,去叫留瑕下来吧!”康熙翻身下马,抽出折扇摇着踱了几步,侍卫们请了留瑕下轿,她走到康熙身边,康熙问,“你来过吗?”

  “我七岁那年来苏州住过半年……有时候会来这儿玩……”留瑕遥望着桥的另一端,只见华灯初上,满城火树银花,小桥下穿过一艘艘画舫小舟,舟前悬着渔火,在黑暗的河道上穿行,层层酒楼歌肆中飘出莺声燕语,她眯了眯眼睛,飘忽地一笑,“都不一样了……”

  手上一暖,留瑕低头看去,竟不好意思抬起头,由着康熙拉她往前走。侍卫前后左右将他们护住,进了夜市中心,人群从四面八方挤来,侍卫们个个提高警觉,全都要紧挨着康熙走。可是人这么多也由不得他们,一个接着一个被挤散。最后只剩下留瑕、康熙与两个侍卫,途中几次要被人群冲散,康熙急忙将她夹在怀中,汗水湿了他的衣裳,从前她一定不会靠近的,但是在那时,变得好像没那么难受,她紧握着他的手,轻声说:“爷,往这边。”

  康熙与侍卫们根本不通苏州话,杂在人群中,婉转清脆的苏州话砸过来,听得他们一头雾水,也只能跟着留瑕走。留瑕一面往道边靠,一面用苏州话说:“借光、借光。”

  “你会说苏州话?”康熙问,这里太吵了,不得不提高了音量。

  “随便凑和,唬唬人可以,认真说就露馅了。”留瑕也拉高了声音回答。

  留瑕领着他们站到一间酒楼门首,早有几个侍卫一眼看到,马上也跟着挤了过来。康熙见侍卫们跟来,略松了松心,抬头一看,只见得酒楼前竖着木牌坊,正反面用泥金楷书大字写着“九如楼”。

  酒楼门首两边悬着内外两副对联,仔细看去,内里也是一对泥金大字,“名驰海外无能比,味压东南第一家”;外边却是桐油水牌,浓墨大字一边写着“本楼新正月十四日起,花月初二止,演全本《一夜九更天》”,另一边则是“本楼花月初三日起,十三日止,演《父子征东征西全传》”;旁边还贴着别的戏楼的小单子,十分热闹。

  侍卫们张着好奇的眼到处张望,康熙一眼瞧见留瑕抓了个店小二,问了一通,眉飞色舞地蹦回他身边:“爷,咱们进去听人唱鼓词好不好?”

  “唱鼓词?这儿唱的都是苏州话,我又听不懂。”康熙虽然这么说,看留瑕一脸跃跃欲试的神情,心中一软,倒不忍拂她的意了。横竖酒楼里人多,问事方便些,便说:“就依你。”

  一群人走进来,留瑕刚才问话的店伴早瞧着是个有钱的主儿,大约留瑕已经与他讲好,这店伴也不啰唆,手脚麻利地把他们往楼上雅座让。楼下人太多,在楼梯口堵了一阵,康熙站在栏杆边,听得坐在楼下杂座的几个趟子手打扮的男人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妓女粉头,康熙瞄见有几个人的眼睛往留瑕瞟,连忙把她夹在身边,用身子挡住那几人的视线,又匆匆瞥了一眼酒楼情形。

  大门内设着高高的柜台,上面三四个掌柜,一个呼哧呼哧地捧着旱烟喷气,鼻梁上架着一副平光眼镜,矮矮胖胖活像个小茶壶;另外几个低头把大算盘拨得一片噼啪作响,旁边放着戥子、夹剪跟几十串铜钱、几盒子碎银。

  柜台旁边摆着等身高的木牌,上面写着“酒席”,一个大茶壶样的人,一身蓝布大褂翻着白里子、扎着扎脚裤、踏一双踢死牛鞋,指挥着几个伙计风风火火地把几个大食盒从厨房里往外送,显然是堂子里叫酒席来的。

  酒楼中间用木栏杆围了个戏台,一楼的杂座各色人等都有,谈生意的、请客的,一桌桌围着吃饭听评弹,跑堂的端着条盘穿梭其中,忙得连汗都没时间擦,可见生意兴盛。

  楼梯上扶下一个醉醺醺的男人,却是一口的京片子,胡天胡地说醉话,还惦记着买卖:“……我说,咱先奔着他,等陈皮到了地头,就是咱坐地喊价……”

  “唉,得了得了,掌柜的您慢点……”旁边几个伙计似的人一色短打扮,搀着那人往外走,经过康熙等人身边,一身酒气熏得留瑕皱起鼻子,掩着半张脸往康熙身边靠了靠。一等楼梯上没人,店伴赶忙把康熙等一行往上让。

  戏台子上一个女孩子刚唱完一段评弹,下去休息。康熙上得楼来,只见雅座之间用夹纱木门隔住,要看野景还是看戏都随意,他要了静僻些的边间,店伴与留瑕唧唧哝哝地点了菜,康熙一笑,随了她去倒腾,自己到雅座外头,凭栏看楼下的野景。

  楼下明灯如昼,隐隐飘来丝竹管弦,就连吸到的空气似乎都带着苏州点心的甜腻,康熙俯瞰着熙来攘往的人群、歌舞升平的景象,突然觉得很有成就感,嘴角不禁也含了一丝微笑,却听那店伴一口响亮苏白伶俐地穿过楼下吵闹的人群:“灶下师傅听言,楼上老爷要的菜蔬照单做,各样的作料配打周全呀啊!”

  楼上楼下一听这声“呀啊”,齐声喊了个好,那店伴得意扬扬,拱手为礼,楼下站出个打下手的孩子,店伴把木置的菜单夹子往下一扔,那孩子一接,也是清亮地回了一声:“好勒!”

  康熙听得一笑,看着留瑕向侍卫们一抬脸,便有人去打赏,试毒什么的事儿自有人处理。她挪了张凳子,兴致勃勃地趴在雅座栏杆边凝视着戏台。

  上场门出来几个穿着蓝布大褂的男人,搬了单皮鼓跟座儿、几子上来,留瑕的手轻轻地拍着栏杆,像小孩子等着要吃东西似的。康熙走到她身边,笑着问:“这唱鼓儿词的到底唱的什么?你还非听不可。”

  留瑕只看了他一眼,一手托腮,笑而不答。康熙见问不出来,只得随她去,店伴送上凉菜来,康熙嚼着一碟子凉拌海蜇、品着道地绍兴女儿红,看着留瑕探头探脑的,实在纳闷。不过正事要紧,那店伴正在给他张罗着,他品着酒,不咸不淡地问:“年节下的生意还好吧?”

  “托了老爷您洪福,挺好的。”出乎康熙意料,这店伴的官话说得很标准,他听见康熙跟侍卫们一口京话,所以店伴凑着趣探问,“老爷是京里人吧?”

  “唉,刚过了年,家里的就闹着要出来玩玩。”康熙瞄了留瑕一眼,“家里的”三个字说得脸不红气不喘,只是留瑕没听见。

  大概留瑕裙下那双天足太明显,店伴一看就知道这一群都是旗人,他连夸带赞、拍手拍膝:“都说旗人疼姑奶奶,果然不假,老爷也是有福的,看着年轻,姑奶奶都这么大了。老爷您这么疼姑奶奶,赶明儿出嫁了,老爷只怕要心疼呢!”

  康熙脸上一僵,自己看起来有这么老吗?却听旁边一声笑,原来留瑕听见,绢子掩口,咯咯直笑。那店伴兀自莫名其妙,留瑕轻笑着解了围:“你休胡说,这是我哥哥,不是我爹。”

  “哎哟!我说那什么,哪有这么年轻的爹?原来是爷,小的眼拙,小的眼拙……”那店伴连忙恭维了一车好话,哄得康熙不恼,细细地问了一通话。

  留瑕回过头去看戏台,戏台上的说书先生一拍板、一敲鼓,就叮叮咚咚地说起书来,用的却是官话。留瑕听得直笑,侍卫们板着个脸不敢笑,偶尔说要解手,避出去笑完了才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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