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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一个家丁恭敬地站到门外等候着,西乐回头看了一眼仍在熟睡中的訾槿,转身离去。

  待西乐走后,楼烁俯下身问道:“可否需要我派人跟上?”

  独孤郗徽坐在原处望着訾槿安逸的睡颜,“不必管她了,看看瓶中有几颗药丸。”

  楼烁依言打开瓶子,回道:“三颗。”

  “不出三日吗?她真的有那么重要吗?”独孤郗徽的视线并未离开訾槿的睡脸,眸中却浮现出前所未有的迷茫。

  春末的夜晚薄凉得让人寂寥,独孤郗徽抱着双膝坐在湖边的草丛中,望着湖中的荷叶,满眸向往与期待。他嘴角泛起一抹飘忽的笑容,眼眸是一片迷离的水雾,远远看去仿如迷路人间的仙人。

  楼烁悄然走近,“主子,小姐醒了,正要用膳,您也一日不曾用膳,是否与小姐同用?”

  独孤郗徽并未回头,“不了,下去吧。”

  楼烁抬眸看了一眼独孤郗徽的背影,继续说道:“如此,属下便让下人们撤了晚膳。”

  独孤郗徽微微侧脸,蹙眉问道:“她也不吃吗?”

  楼烁垂着头回道:“小姐似乎不大有精神,说胸口疼……”

  “胡闹!”独孤郗徽脸色一沉,猛地起身朝内院走去。

  胸口依然钝痛的訾槿脸色有点儿苍白,头发散乱地坐在饭桌前,蹙眉看着这一桌子饭菜——以前是被逼药,如今倒好,成了逼饭!为啥如此命苦?到哪儿也逃不过被人逼迫的下场!

  独孤郗徽沉着脸,悄悄地坐到訾槿的旁边,冷声问道:“不合胃口?”

  訾槿抬了抬眼皮,看到独孤郗徽一脸阴沉地坐到自己身边,立即拿起手边的箸,快速摇了摇头,佯装忙碌地扒着碗中的白饭。

  独孤郗徽锐利如刀的眼睛继续瞪着訾槿。她偷偷地抬眼,正好碰上独孤郗徽凶狠的眸光,立即低下头去,奋力地扒饭。

  独孤郗徽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心情也不似刚才那般沉闷了。他优雅地执起手旁的箸,夹起一块鱼肉放进訾槿的碗中,动作自然而亲昵。

  訾槿皱着眉头,为难地看着碗中的鱼肉,偷瞄了一眼独孤郗徽。独孤郗徽察觉到訾槿的目光,又恶狠狠地回瞪了她一眼。訾槿猛地一哆嗦,连忙把鱼肉放进嘴里,嚼也未嚼,硬生生地吞了下去,不甘之余暗自咬牙。

  独孤郗徽终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訾槿傻傻地抬起头,呆滞地看着独孤郗徽遮掩不住的笑脸,脸色由白转红,由红转青。虽是慢了半拍,也反应过来了——自己被耍了!她恼怒地盯着独孤郗徽,脸憋得通红。

  独孤郗徽看出訾槿真的生气了,于是忍住笑,学她的样子故作忙碌地拿起箸优雅地吃着碗中的饭。

  訾槿愣了半天,愤恨地夹起桌上的青菜,放在独孤郗徽的碗中。独孤郗徽优雅地将青菜拨到碗的一旁,继续吃着饭和鱼肉。

  訾槿大为恼怒,夹起独孤郗徽碗中的青菜,不依不饶地放在他的嘴边。独孤郗徽愣了一下,不甚情愿地张开嘴将菜含在口中,皱着眉头一点点地嚼着。

  訾槿扳回一局,心中微微得意,洒脱地拿起箸,愉悦地吃着白饭,对独孤郗徽戏弄自己彻底地理解了——原来看着别人难受是如此享受的事啊,果然人人都有一点儿虐待欲啊!

  独孤郗徽被訾槿吃得死死的,心中自是不甘,他吞了那根青菜后直勾勾地盯着訾槿。訾槿被他的目光盯得头皮发麻,抬眸正好对上他琥珀色、仿如小狐狸般无辜的眸子,顿时眩晕不已。

  独孤郗徽的嘴角微微一勾,露出一个勾魂摄魄的笑容。訾槿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烧,呼吸急促,连忙垂下眼,扒饭扒饭再扒饭。

  独孤郗徽悠然夹起一大块鱼肉,放进訾槿的碗中。訾槿偷眼望去,他又露出祸国殃民的笑容。訾槿为掩饰自己微微颤抖的手,低头扒饭扒饭再扒饭,连带着大块的鱼肉一起扒了进去。

  独孤郗徽嘴角扬起一抹胜利的笑容,眼眸柔和,微微露出酒窝,心情愉悦地用膳。良久,訾槿察觉到异常,抬眸望去,正好看见独孤郗徽得逞的笑容,咬牙心道:独孤郗徽这个卑鄙之徒,居然又对无知少女使美人计!你亏不亏心啊?

  纵然心有千般不甘、万般委屈,如今人在屋檐下,訾槿唯有恨恨地撇撇嘴,心中骂道:小人!她思来想去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恶从胆升,她露出自认为万般温柔的笑容,报复性地夹了一个大菜根放在独孤郗徽的嘴边。

  独孤郗徽痴傻地凝视着訾槿的笑容,毫不犹豫地吃下了菜根,嚼了半晌后咽下,突然笑出了声。

  訾槿刚刚扳回一局,心中正暗自高兴,不明所以地看向独孤郗徽的笑脸。

  “哈哈哈哈……哈哈哈……”独孤郗徽看出了訾槿的疑惑,终是忍不住大笑出声,“真的逗死人了!楼烁,你可见过如此狰狞的笑脸?哈哈哈……”他嫌笑得不过瘾,竟然拍起了桌子,捧腹大笑起来。

  楼烁垂下脸,双肩抖动,显然是在憋笑。

  訾槿的脸白、红、青、紫、绿交加,仿佛打翻了的调色盘,真真好不精彩。她恼羞成怒地扔掉手中的碗,快速跑出了屋子。若加上她双手捂脸这一经典动作的话,可谓掩面泪奔。

  独孤郗徽心情愉悦,将碗中的饭吃完,方才朝门外走去。他嘴角含笑,脸上一对好看的酒窝若隐若现,远远地便看到訾槿一个人脸色阴郁地坐在长廊的石凳上。他故意加重脚步声,走到訾槿身旁,倚着栏杆坐下来,“生气了?”声音异常柔和。

  訾槿出神地看着廊外一排排迎风招展、形状很奇怪的树,似乎并未听到独孤郗徽的低声询问,“这是什么树?”

  “木槿。”独孤郗徽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愣了一下,答案脱口而出。他懊恼地皱了皱眉头,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地敛去。

  “木槿花……好看吗?”訾槿漆黑的双眸中一片迷雾。

  独孤郗徽别过脸,“不好看。”

  訾槿疑惑地打量着院内一排排木槿树,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个大园中除去那一片湖上的荷花,也只有这一种植物了,“不好看,为何种得满园都是?”

  独孤郗徽顿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恼怒,目光闪烁,看向另一边,“当初买下宅子时便是这般模样。”

  訾槿听出了这个不算高明的谎言,她似笑非笑地想出言讥讽时,转眼间笑容却僵在脸上——独孤郗徽侧着脸,宽大的衣袍领子里露出纤细雪白的颈子。晚风将他的头发吹得略显凌乱,多了一分唯美的气息,却显得更加寂寥。他的睫毛长长地垂下来,遮住了琥珀般晶莹的眼眸。月光将他的脸色衬得苍白,脸上那处已脱了茧的伤痕更显得粉嫩。他孤单的身影仿佛易碎的水晶,似乎轻轻地碰一下便会支离破碎。

  訾槿的心微微痛着,莫名地痛,为何对他总是这般怜惜?

  一阵风吹过,独孤郗徽似乎有点儿冷,不自觉地缩了缩身子,朝里面靠了靠,双手环住双膝,将头埋在膝间。

  訾槿感觉自己的眼眶热热的,心口疼得不知该如何呼吸了,一片冰冷。她想对他笑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她想摸摸他脸上的伤痕,问问他还疼不疼,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她感到自己快要窒息了,轻轻地起身,悄悄地离去,不敢回头多看一眼。

  独孤郗徽感到身旁的人离去,突然有种想留住她的冲动,最终却将微张的嘴合上,更紧地抱住了自己的双膝。

  旁边落下一片凋零的绿叶,不知谁的一滴泪珠悄然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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