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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六


  自从仲秋夜后,李晗便将宋后禁闭宁和殿,不许她出来,后宫诸事尽暂交了贵妃谢妍,他便每日赖在灵华殿上,守着墨鸾静养。

  墨鸾那一剪刺得极深,幸亏偏了寸余,未伤心脉要害,但依旧触发了旧伤,迟迟不愈,加之她心有郁结,血脉不畅,愈发好得迟缓了。

  李晗此番煞费苦心,替阿寐补满月只是一半,另一半,却是想借此找些乐子,替墨鸾散心。

  他将宴席摆在灵华殿,曲乐之欢自不必提,又让工匠们现做雕工,一时各式各样冰制的花鸟虫鱼,摆得满苑,灯火人气环绕,慢慢地化了水,渗进泥里去,润着冬草,也挂出一片晶莹剔透。

  满殿满园热闹非凡,唯独那半个主角冷冷淡淡蹙眉不舒,倒似个无心冷眼人。墨鸾独自半倚,懒懒的连茶果也不想用,李晗将阿寐抱到她近前来,她也只淡淡看了两眼,便偏了头去,似无甚心思。直到宴尽席散,李晗又说有事要暂离片刻,她这才得清净,返了内殿。

  入夜里,又飘起雪来,不一会儿便将园子里的枯草也冻了一层薄冰。宫女们忙上前来关门立屏风,她却拦住不允,反叫再开得大些,后来索性挪了席垫,靠在玄关上。雪花鹅毛般洒来,她伸了手去接,那白花花的转眼落了满手,竟迟迟不化。“素约,给我添壶酒。”她看着掌心洁白,不自禁轻唤。待得宫人奉上酒来,她才忽然怔住了。

  自仲秋以后,灵华殿上大小宫人尽数为三司羁押,尚在案审之中,如今殿上殿下,全是李晗从长生殿带来的人。素约,更是早没有了……

  她出了好一会儿神,手执酒壶,起身出去。草上冰薄,步步落下,便碎了一地。她向西正正拜了,将一壶酒全洒在雪地里。她又唤宫人拿了两壶酒来,也不再回玄关下去,就在雪地里坐了,自斟自饮。

  待到李晗回来时,只见她倚着雪落了满身银白,已有七八分醉了,额间面靥的贴花被泪水沾得脱了妆,落在雪里,分外旖旎。

  李晗又是惊又是怒,直骂宫人们不管事。他忙亲自将她抱回殿内,拂去她衣上雪,脱了湿衣,只觉得她身子冰冷,面上却是滚烫。他不敢就拿热火炉来暖她,便将她抱上榻去,搓暖了手脚,裹上厚锦被,又将她手塞进怀里去揉在心口。宫女拧了热巾子来,他替她细细擦了脸,便下了帘帐,将人都打发远去。

  “身子这么弱,你还不注意着些。”他将她搂得紧了,心疼叹息。

  墨鸾半闭着眼,面颊染晕,眸光微迷。酒力上蒸,醺得她身上也烫了。李晗搂着她,只觉软香满怀,口干舌燥,情难自禁,捧了她脸,摩挲着拭她唇上残下的口脂。

  不料那纤纤素手却忽然握住他手腕,指尖度来体温,丝丝暖意中透着寒冷。“你还舍得来瞧我。”她闭着眼,将他手贴在面颊,似梦中呓语轻呢,泪珠又从眼角滚下来,落在他手上,颗颗冰凉。

  李晗只当她醒来了,附耳轻笑道:“又说傻话,我哪天不来瞧你。方才走开一会儿,是有‘正经事’,明日你就知了。”

  “你总有‘正经事’来哄我。”墨鸾扬起一抹苦笑,将他手印在唇边,“你如今愈发春风得意,外有鎏金的仕途风光,内有如玉的贤妻娇女,留我一人在这地方风刀霜剑如履薄冰,怕是早把我这衰草枯木一样的人忘得一干二净了。”

  李晗心一颤,这才发现她只是醉语。他呆呆望着她,只觉一团僵冷郁结胸中,一时无措,怔了良久,抽手要走。

  “别!”不想,墨鸾却忽然扑身抱住他,她将脸贴在他后心,潸然时浸得衣衫湿润。她缓缓从玉山枕里取出一支簪来,递在他面前,“你要走,这个还你。”

  李晗微微一怔,从她手里拿过那支簪子,盯着,不禁心酸翻涌。

  那支琉璃簪,他识得。虽说至今珍玩宝器也见过无数了,但这支簪是难得稀世罕有的七彩琉璃所制,月宛国使奉上皇贡,先帝又赐下东宫,此世间独一无二,再没有重样,他又怎会不记得。

  当年,白弈向他求了这支簪,他本以为该是要送婉妹的,却原来……

  他心中猛一刺痛,不由得将那簪子攥得紧了,就要将她推开,尚未动得手,却听她低吟,“我如今这样,今日一别,再见,恐怕也无福了。我只干干净净地走,一了百了,不想留着你的东西,死了还要记挂着你。”

  她说得如此凄凉,李晗终是不忍心,转回身来,看着她满脸泪痕,长叹,将她拥进怀里,心下苦道:若真是那样的人物,倒也罢了,可他们……她怎能……“阿鸾,你醒醒吧……”他将她扶起,企图将她唤醒。

  “我不醒。醒了,就又见不着了,仍只剩我孤零零一个。”墨鸾只揽住他不放,转眼又是满面沾湿。

  那眼泪竟像是止不住了。

  李晗满心里一时怜惜自嗟,一时又着恼起怨,勉强哄着墨鸾平稳睡去,辗转神伤,却是大睁着眼,直至东方天白,一宿难成眠。

  他熬得青了眼,朝上也无心思,听罢几本,便叫众臣早早退去,临到将退尽时,忽然又将白弈独个儿唤回来。

  他也不发话,又不乘龙舆,将随侍们遣退了,只拖着白弈在宫内缓步。松柏银针,吻檐昏鸦,每每斗角风铃脆响,他都会抬头去看,眸光闪动得似有所思。直至北入了虞化门,上得两仪殿,内史早已将今日待批奏本码得齐整。君臣二人皆坐了,李晗便又埋头看阅奏本,只把白弈晾在一旁不理。

  白弈心中疑惑,不知李晗究竟是要做什么,又静待了片刻,见他仍是不发话,便起身奏道:“陛下,小女体弱无福,昨夜里回去又受了些寒,臣想告假一日,返家去照看公主幼女,还请陛下恩准。”

  闻言,李晗手上一顿。“朕这还没发话,你倒先给朕编派了个不是,朕要再敢不放你回去,十二妹怕是要来揭朕的皮了。”他丢了正看的那奏本,叹道,“没别的,朕找你就是要说家事。昨日给阿寐补满月,几位公主驸马都到了席,就你这个做阿爷的不来。你好歹抽些空闲,去瞧瞧你妹子,她十分念着你。”

  白弈疑惑愈盛,忙应承下来,却也不好多问。

  李晗偷眼打量白弈片刻,缓声道:“对了,有样东西,阿鸾托朕替她还你。”说着他手已揣入袖中,眼看要取出什么来。

  一瞬,白弈心下陡紧,一口凉气阻在胸口,终于抑制不住,神色也僵了。

  章四八 与身违

  各人挣各命,既下了这火坑,再端着个玻璃脆的良心,又能矫情给谁看。

  李晗手拢在袖子里摸了一会儿,又空着拿了出来。“韩全,”他将大常侍韩全唤来,“你去,将淑妃备下的点心给凤阳王取来。”一面嘱,一面向韩全频使眼色。

  韩全会意,不多时,便领了几个小侍人回来,捧着几盒精致糕点到白弈面前。

  “这是……你阿妹给你备下的。”李晗摸了摸鼻子,诌道。

  分明是现胡编出的谎话,圆都还没圆周全了。白弈心知定是有什么变故,看不出翔实,却又不便多加探询,只得接了那几盒糕点拜辞。

  去路上,迎面遇上裴远。

  “陛下什么大事独留下你一个偷着说?可别与我来‘禁中语’那一套。”裴远见他神色颇不自在,便将他拦下笑问。

  “真是好大的事儿。”白弈苦笑,将几盒点心丢在裴远怀里,“回头你拿去中书省分而食之吧。”

  “哎,这可是御赐的。难得陛下盛情,下了朝留你单开小灶,大王还是留着自己慢慢体会圣恩吧。”裴远满脸戏谑,忍笑又将东西推还白弈手中。

  “你就笑吧。”白弈拍他一把,低声道,“我跟你说正经的,‘那件事’我这会儿大概不好出这个头,不如你去蔺公那儿走动走动。”

  裴远眉梢一挑,“怎么?陛下找你到底何事?”他四下略一望,低声追问。

  白弈静了片刻,叹道:“我没法和你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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