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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可是,我究竟是为何而活呢?是为了瑾儿,还是为了蛰伏在我灵魂深处那动荡不安的野心?

  那并不重要了,就以我的双手,为我玉氏,为瑾儿,在前方开辟出一条血路,我相信终有一日,我能向自己证明我存在的意义。

  再后来,秦翦从不曾开口跟我提及雪岚,而他的名字,早已成为我们之间心照不宣的禁忌。

  我渐渐明白了——其实早在当日,雪岚为我送来那封书信时,我就该明白的:雪岚送来那封信,只是为了见我而已,实际上,那封信即便不经由他手,以秦翦之能,也一定能平安交达到我手上。

  每当我忆起雪岚,忆起他那双朱红色的眼眸,便会有一丝隐秘的颤痛、缓缓在心里洇散开,我唯有将那些混乱的思绪存封回心窍,不去触碰心底那些细密纷乱的纹路,也不必再去纠缠、质问那些理不清的心绪。连同在最后那场大火中,他落在我衣襟内的那枚羽毛,亦被我封入玉匣内,上了金锁——成为我心里,永永远远,最不愿触碰的一处私秘。

  红纱旖旎,锦帷低垂,定国候府四处张贴着大红的“喜”字。而在我的心中,却是毫无半分喜意。

  这日,是我的大婚之日,从天未亮时,便有宫人服侍我沐浴、梳妆。铜镜中那个女子的容颜清艳依旧,只是她的脸上已再看不到昔日的稚拙灵动,四载寒暑并未在她脸上刻下沧桑的痕迹,却由里至外、磨洗出她眼角眉梢那一抹孤清冷色。一施妆彩,便是冷冷的一抹艳丽。

  晌午时分,我去安阳殿看望瑾儿,却迎上安阳殿的宫女跪在殿外,声称瑾儿感染风寒,正在午憩。我心知他是无颜面见我,亦并未多语,只是缓缓一叹,深深望了一眼黢黑广殿,便转身离去。

  迎亲的乐队由宫门起,便一路锁呐齐奏,鼓乐频吹,而我的心,却仿佛已游移出这片喧嚣之外,思绪纷乱。

  在迎亲的鸾轿内,我忽然悄悄揭开了障面的红帷,才发觉,眼前早已被水雾迷朦。

  子忻哥哥,还记得,当日我们第一次相见的月色吗?那夜你点足不惊,我悄然回眸,月光下我看见你清如寒月的脸,我以为你是月神派来探侯我的仙人。

  子忻哥哥,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见那日,我跳的那支舞吗?或许我永远都不会再跳起,但当日那支舞、那首曲,却会永远存留于我的记忆。

  子忻哥哥,还记得你教我背的那首诗吗?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多好?可是,下面的那句,却是我们分别的多年来,我一直都不愿承认、至今却不得不承认的——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子忻哥哥,今夜之后,我便会忘记你,可是,我永远不会忘记,当日那个少年,曾在雨中,对那个永远一袭素衣的小女孩、许下的最后诺言。

  第二十章 帝女花

  秦翦转过脸来,伸手弹了弹她的脸,在她耳边轻轻吹了口气,如同一个教书先生般、轻声告诉她:“爱与恨是相对的,我如今并不怨她,正如我也不曾爱过她。我不是大凰国人,也不是玉螭国的人。在我秦翦心中,她不如凤的纯洁,也不如凤的高贵。”

  秦翦与玉甄公主成婚当夜,定国候府笙歌齐鸣,张灯结彩,宾客满座。秦翦与玉甄,论及身份地位,无不相合相配,这门婚事更得皇上亲赐,本应是一段锦绣良缘。

  是以,坊间都道:二人感情不睦,盖因秦翦是一天阉之人,他甚至不能算得是一个完整的男人,如何配得上,当今皇上唯一信任的人,皇上的亲姊姊,玉甄公主?

  然而,或许唯有定国候府的下人才知道,在二人成婚后的翌日清晨,有人见到玉甄衣衫不整、容色惨白,目光呆滞地推门出房,吩咐下人去叫来秦翦身边最得信任的、那名唤“魑魅”的妾侍,便立刻警惕地重重合上了房门,吩咐起驾入宫。而此后,公主夜间便再未曾在候府留宿过。

  因此府中有人流传,说候爷是被公主阉了,可奇的是,当夜他们新房中,却未传来候爷的半声呼叫。按理讲,若发生那么大事情,那种痛苦,怎有男人能忍得下?

  新婚过后,秦翦足有一月未曾上朝。这日风清云朗,秦翦大病未愈,便被魑魅搀扶到花榭内的软榻上,魑魅为秦翦沏了茶,一双幽黑冷眸中含着淡淡的不忍,望住秦翦,温声相问:“候爷,她这是为什么?”

  秦翦正倦倦地倚在榻里,纤长手指轻轻缠弄着魑魅一绺乌亮的发丝,听她此问,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平素深不见底的瞳中,此刻唯有天空的一抹蓝,云色的一抹白:“她是一个柔到骨子里,也烈到骨子里,阴到骨子里,也强到骨子里的女人。”

  “候爷为何要娶她?真的完全因为她是公主么?”

  秦翦唇边笑意浅散,两根手指拢并在唇间,向魑魅微微摇了两下。

  “还是……候爷您真的爱她?”魑魅素来冷冽的眸中,忽然颤出几许水纹。

  秦翦怜惜地抬手为她抹去,却又是摇头。

  看到魑魅纤浓眼睫忽闪水光,满脸困惘之态,秦翦轻轻牵起魑魅的手,摆在唇边吻了吻,方阖起眼,幽幽叹道:“因为,我曾在她身上,看到一种……安定的感觉。或许正是因为,她骨子里的柔,才能令我感到这种安定。但她,不仅是一个柔到骨子里的女人,并且是一个烈到骨子里的女人。所以她,才会不甘——不甘将自己的身子,给了非她埋在心里的那个男人,哪怕,或许她的感情,早已并不系在那个人身上。”

  “那她心里爱的是谁呢?”魑魅望住她,目中惑色更深。

  秦翦缓缓睁开眼,眼底挑起一抹令她觉得似曾相识的暧昧,然在此时,却又令她倍觉心酸,秦翦却是满脸满不在乎的玩弄之色,柔柔地笑了:“呵呵……无论她爱谁都好,她对雪岚有悔,对柳怀有愧。这个烈性的女人啊,在这两个男人面前,都无法抬起头来,所以她究竟爱的是谁,都已经不重要了。”

  望着魑魅又沉默下去的脸色,秦翦轻轻牵起她的手——或许唯有在对着魑魅,秦翦的目光中才会褪去平素的冷肃阴厉,现出一抹孩子般的俏皮与天真:“她不仅是一个能让人感到安定的女人,她同时渴望这种安定。正因为如此,她才会眷恋柳怀曾给过她的‘安定’。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会违背她自己的心愿、爱上雪岚,这个能让她安定的男人。啊不!是凤。”秦翦慵懒地转弄着手上的玉扳指,仿佛猜到身边这位红颜知己要问出什么一般,轻声叹了口气,“但也正是因为她骨子里的烈,所以她才会不甘,不甘于接受自己爱上雪岚的事实。”

  “为什么……她对您做了这种事,候爷却似乎一点也不恨她?”魑魅轻轻伏上秦翦的肩膀,像个孩子般不解地问。

  秦翦转过脸来,伸手弹了弹她的脸,在她耳边轻轻吹了口气,如同一个教书先生般,轻声告诉她:“爱与恨是相对的,我如今并不怨她,正如我也不曾爱过她。我不是大凰国人,也不是玉螭国的人。在我秦翦心中,她不如凤的纯洁,也不如凤的高贵。”

  “这个女人哪,出世,则必为仙;入世呢……”秦翦的话音到这里便顿下了,魑魅伏在他颈边,轻轻啮咬他的耳垂,悄悄地问:“入世怎样?”

  “则注定为妖。”

  “那这,算是您对她种下的惩罚吗?”

  秦翦牵动嘴角笑了笑,目光望住天际,看着那片云缓缓分离成两半,渐渐被周旁另外的云层吞没,唇角笑容不经意间淡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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