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穿越·宫闱 > 爱江山更爱美人 | 上页 下页
一四


  我身后,有四名女子应声出列。她们不着宫女装饰,皆是月白的襦和绛红的裙。眉眼自是清秀姣好,出类拔萃。

  拓跋宏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她们一一回答:蕙香、兰香、逸香、琴香。

  “名字很美。”拓跋宏赞道。

  她们又答:“名字是娘娘所赐。”

  拓跋宏颔首道:“这歌也是娘娘所教吧?”他望向我,目中微澜,泛着淡淡温情。

  我低头一笑,道:“让皇上见笑了。”心中却还是欢喜的。到底这丝竹曲赋,留住了他。虽不是良辰美景,我亦无所求。丝竹管弦的绮靡之声,在风中徐徐萦回。我倚着他而坐,缓缓地说了些知心的话,宛若昔时。

  八月,忽有消息传来:嬿姬怀孕了。

  彼时,我正在太皇太后宫中,逗弄着璎华那姗姗学步的大公主。那粉雕玉琢的女孩儿还太小,见她母亲对我笑脸相向,便也和我亲昵起来。我正牵着她,看她学步,却猝不及防地听闻,高贵人也怀孕了!最初只是愕然。

  太皇太后也是一惊,旋即开颜笑道:“好,好!该向皇上贺喜了。”我心中阵痛,却冷静地站了起来,面带喜色,说道:“孩儿也该向太皇太后贺喜才是。您又要添一位重孙了!”

  我这一语,似乎惊醒了众人。璎华和冯滢也不得不起身道喜,众人纷纷相贺。然而,在这突兀的欢笑声中,各人又不免思虑各自的心思。

  出了殿,璎华的微笑仿若七月流火,明媚而又隐约透着冷峻:“妹妹且附耳过来,姐姐有一事相询。”我明知不会如此简单,也不得不附耳过去。璎华的发丝滑出了鬓角,带着细若游丝的芬芳从我的侧脸掠过。随即,她以轻缓的气息问道:“为何皇上册封的妃嫔中,惟有冯家的女人没有怀孕?”

  我胸中一凉,目中立刻现出愤怒的神色。然而,众人皆未走远,有回眸相顾者,我不得不强忍。但嘴唇微微翕张,到底拣了句凌厉的话,在她耳边说道:“那又如何,太皇太后没有生育,又怎样呢?冯家的女人即便没有怀孕,也终究是冯家的人!”

  璎华的脸色变了变,冷笑道:“冯家……”终究没有说下去。这显赫的权势,迫使她不敢非议。但我心中却是无法释怀的。

  身怀六甲的嬿姬,风华更是无人能越。仿佛一抔初春的温雪,连温煦的暖风都经受不起,拓跋宏待她自是百般呵护。

  一日,我去看望她,只带了翠羽一人同去。嬿姬一身盛装,率一行宫女,早早就立在廊前迎候。满目锦绣,映得那日原本阴霾的天色,忽然亮了几分。相形之下,倒显得我单薄了不少。我心中颇不自在,既已展露的微笑却不能有丝毫僵硬。

  嬿姬目视着我渐渐走近。眼中水灵灵的,泛出由衷的欢喜之情,又难免添了几许自矜。仍是那娇滴滴的声音:“怎敢劳驾姐姐呢?”我走上前,亲亲热热地挽住她的臂,轻笑道:“有了这等喜事,我怎能不来亲自看看妹妹呢?”

  入了殿,上座、奉茶。嬿姬端坐着不动,她的宫女已利索地收起了我带来的礼品。她只徐徐扫了一眼,笑道:“姐姐真是费心了。其实,皇上和太皇太后屡屡赏赐衣食,我已不堪承受。”

  我心中微觉恼恨,疑心这话是她刻意说与我听的。然而,她的笑容,看上去却全无心机。言笑间,她白皙的手貌似无意地抚过平坦的腹部,又拈起一方丝帕,轻轻地抿了抿唇角。

  这些日子常常使我心苦。那日,母亲终于来了。强作欢颜的种种委屈,终于在无人时化作纷纷泪水。

  “妙莲,不要伤心。这算得了什么呢?”母亲扶着我的肩,劝道,“那高氏,不过擅一时之宠,来日方长啊。”

  “不一样了……”我拭着泪,冷静地说,“她此时怀孕,没有杀身之虞。倘若得男,封王赐爵,这孩子的地位怕是连大皇子都及不上;若是生女,也添了她的分量。”我低下头,心中微恨。忽地想起袁璎华的话来,为何惟独冯家的女子没有怀孕呢?心中又惊,又惧,又痛。

  “妙莲……”母亲黯然唤我。这一声,迫使我抬起头,与她四目相对,她却久久无语,目中微微带着悲悯。终于,她说下去:“我倒是有另外的法子,不过很险……”她探手入怀,取出一个八角纸包,小心翼翼地展开——竟是一包微黄的粉末。母亲意味深长地望着我。

  “这是什么?”我问道。

  “牛膝、附子、牡丹皮、牵牛子、茅根、木通、瞿麦、通草、代赭石、三棱、干姜、制半夏、皂角刺、南星、槐花、蝉蜕……”

  我最初只是茫然地听着。这些磨成粉末的药材,我并不熟悉。但骤然之间,却有一种让我心生畏惧的直觉,在我心头重重地一击,迫使我冲口而出:“不!不可!”

  一切声响,戛然而止。她不再说,停下来,目不转睛地望着我。我侧过脸,无力承受母亲眼中的疑问和期待。心头很乱,半晌才艰涩地说:“不,这样的事,我做不来。”

  她温和地笑了:“你怕一招不慎,还是怕日后报应?”我心中惴惴。一招不慎,便是满盘皆输;而日后报应,谁又知道,日后是多久以后呢?我无奈地摇了摇头,终究下不了这个决心。

  母亲推心置腹地握住我的手,低声道来:“你眼下的处境,其实也不算糟。好歹总有太皇太后做主。但皇上毕竟是皇上,他才是至关重要的。娘不是逼你,只是要你自己想清楚。做与不做,全在于你。你千万谨慎。”

  小巧的纸包递到了我的手心,我下意识地捏住,紧紧不放,手心沁出了汗。我立在窗前目送母亲出去,娇小的身影湮没于重重宫阙,什么都看不见了。我喃喃地念道:“牛膝、附子、牡丹皮、牵牛子、茅根、木通、瞿麦、通草、代赭石、三棱、干姜、制半夏、皂角刺、南星、槐花、蝉蜕……”

  “娘娘,您在说些什么?”翠羽惊讶地问。

  我什么也不说,心中暗道:那都是微有毒性、活血散瘀的药啊。

  4

  那药粉是嵌在指甲中的。雪白的手,十个指尖上猩红一点,竟是凄艳的颜色。指甲盖是光滑圆润的,又微微向下弯曲着,包覆着。此刻,我手中正捧着一只银盅,银耳燕窝,热气氤氲;身后却是沉香缭绕,帘幕低垂,柔软的榻上卧着病恹恹的美人嬿姬,一旁的莲墩上坐着温柔低语的拓跋宏:一室旖旎,只我是局外人。

  一念及此,我的指尖便颤抖得厉害,那药粉似要抖落出来。我却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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