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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她着鲜卑装束。桃红缎子,绣着浅色的繁花茂叶,衣襟上伏着亮莹莹的一双蝶儿;袍子里又衬了件素纱绢衣,于领口交掩处露出一抹清丽的白。这身服色,已是艳丽无匹,而她的首饰却是十分的简单:一副吊珠耳坠,一串连环手钏,一面海棠叶形状的玉佩,沉静地贴在她的喉下。

  于是,一室灯火,黯淡了;满目琳琅,失色了。我忽然感觉到一阵突兀的凉意,眼中却冷静得很,微笑目视着高嬿姬一径走至殿中,娇怯怯地施礼。

  拓跋宏的目光亦是灼灼,忙不迭将她扶起,柔声问:“不是说身体不适么?怎么还是来了?”

  她开口,声音亦是那般娇媚:“臣妾不想扫了皇上的兴。”言毕,下颌矜持地抬起。轻裁漫拢的云鬓下,露出俏生生的红粉面来。远山藏黛的眉,繁星微点的眸,濯濯光华,刹那流转。我心中也不免惊叹:真真艳丽不可方物。

  拓跋宏又问:“那么,现在身子好些了?”嬿姬抿了抿唇,不语。眼帘垂了下去,珊瑚色的红晕却慢慢飞上了玉色双颊。一双笑靥,似露非露,似喜非喜。

  我侍立一旁,有些局促地将目光移了开去。却见袁璎华,攒起那双幽黑的眸子盯着我微笑。我心一慌,却有另一双手,轻轻地扯了扯我的裙,又慢慢地探过来。我伸手握住。竟是我的妹妹冯滢。瞬时,感慨万千。

  终于稳了稳心神,掩去心中密密渗透的酸楚、惊惶与无奈,我一如旧日,微笑相迎。袁贵人见此,也姗姗上前。尽管名分相同,但袁贵人进宫最早,又生了大公主,地位自然尊贵;而我是太皇太后的侄女,家世上自是无与伦比。嬿姬或许懂得这些利害。她得体地回礼、应答,始终带着和煦的笑。既非稚气,又非老成。

  我近看她,不动声色地赞道:“原来天底下真的有这等倾国倾城的丽人,想来,李延年唱的并不假!”

  拓跋宏闻言微笑,须臾便吟了出来:“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念的是汉语。嬿姬含笑倾听,目中泛出微微茫然的神色。我在这汉乐府的吟哦声中,终于长长地吁了口气。这脉脉的情意,相知的,不过是我们两人。

  我移步至帘后。一行乐师站起身来。我一言不发,端然坐到琴几前。当双手触到微凉的弦时,我一如昔日,显出千般自信来,唱的正是:“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乐声如丝,惊破当空皓月的辉映。殿中长久的静默,我按弦良久,微笑道:“就是这支曲子了。”旁人不解,拓跋宏却以一声长叹当赞赏之意:“佳人难再得!”这句,亦只有我听懂了。

  他换了鲜卑语,向众人说道:“李延年是汉宫的音律侍奉。他就是以这支歌,向汉武帝引荐了他的妹妹,即后来的李夫人。”

  “可惜,李夫人红颜薄命,很早就去世了。”我接了口,众人旋即报以惊诧的目光。我换了并非纯熟,但依然流畅的鲜卑语,往下说道:“李夫人逝去之后,汉武帝思念她,请来方士为她招魂。他坐在帷幕中,遥望另一顶帐子里出现了美人的身影……”

  我刻意停了下来。拓跋宏但笑不语,目光脉脉地拂过,分明也在期待。却是嬿姬先问了出来:“他和李夫人重逢了么?”

  “哪里?”我望着她,微微一笑,“到底是一场空罢了。”

  嬿姬闻言叹息,微带着迷惘而失望的神情。

  “汉武帝还为此作了首歌呢。”我又吟出,“是耶!非耶!立而望之,奈何姗姗其来迟?”

  汉家诗赋是无法以鲜卑语来转述的。我正视着拓跋宏,缓缓地念。汉语是那般清澈柔软,每一个字都扣人心弦。别人不懂,也不需要懂。众目睽睽之下,只存在于我们之间的这份默契,让他欣赏,也让我感慨。

  这其间,嬿姬一直安静地倾听。雪白的一双手,春葱似的十根指,轻轻地按在心口上方,兀自抚着那块莹润的玉。她显然不懂这些,但她温柔静好的模样依然美丽得让人不忍正视。

  我终究释然了。你用你的美貌来倾倒众生,我却可以用我的敏慧来赢得他的心。那就足够了。旷日持久,谁又是赢家呢?

  3

  春色终于残了。

  塞北的烈日风沙使平城的节气粗糙了许多。但四方宫墙却依然圈出个春光烂漫。午后辰光,静谧而悠长,有妙龄女子吟唱着南朝绮丽的诗赋:“春日迟迟。桑何萋萋。红桃含夭。绿柳舒荑。邂逅粲者。游渚戏蹊。华颜易改。良愿难谐。”

  拓跋宏就在这歌声中,分花拂柳,缓缓踱了过来。我正出神,直到歌声骤然止歇,才讶然回眸。他的面容赫然就在眼前,依然是清润的棱角,温和的笑意。我却怔了。其实,只不过相见略疏,他的音容还是烙在我心中,忘不掉的。但不知为何,乍一见面,竟心神恍惚起来。

  身后的宫女早已跪下一片。拓跋宏走到我跟前来,柔声道:“妙莲。”我欲行礼,他伸手拦住,笑道:“什么时候这么见外了。”

  我心中惊了一下。什么时候这么见外了!

  平白多了位倾城倾国的佳人,三千宠爱,分了不少过去。她偏偏又是一味地温柔婉转,没有是非,无可挑剔。我又能如何呢?心中郁郁的,面上却要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偶然一次,不慎表露出无奈之色,袁璎华竟笑盈盈地甩了一句过来:“妹妹这就觉得委屈了?我们独守空闺的日子还多了,岂不是该以泪洗面?”接得倒快,仿佛早就准备了这话,只等我的疏忽。她一贯是含笑而语的,听着却刺心得很。身旁的冯滢早已不安地垂下头去。我无言以对,只得愈加谨慎。

  诸般喜忧,藏于中心,冷暖自知,罢了,罢了!

  我微笑道:“皇上怎么来了?”其实不必问,我刻意领着训练有素的歌伎吟唱于此,多少有期待君王一顾的意思。拓跋宏就在附近的书馆读书,我是知道的。书读得倦了,循着乐声,信步寻芳,这都是意料中事。果然,他说:“这歌声将朕引来了。”

  我不禁莞尔。他又问:“方才的歌是谁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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