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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燕子,你为我付出了这么多,我都不敢说谢谢二字,可是说句冒犯你的话,我在德国活得并不开心,德国和曼大对我来说可有可无,只要能找回柳叶,我什么都无所谓了。”

  我的话利器一般击中了郎燕。她不再言语,脸上阴霾沉重。四周的空气在凝结,沉默和窒息几乎要将我们吞噬。许久她才说:“……我明白了……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让你来德国,不该自找没趣,做了这么一件损人不利己的蠢事儿。”说罢,两行清泪扑簌而下。

  我拍拍郎燕的肩膀说:“好好的你哭啥呀?我没那些意思,你可别乱推理。”

  “事到如今啥也别说了,你走吧,回国寻梦去吧,走的时候来个电话,我送你去法兰克福。”郎燕说完抹了把眼泪,飞快地跑向食堂侧面的停车场。

  这妮子身体素质真好,我身高腿长爆发力强也愣是没追上。郎燕闪上汽车即刻发动,车子小马驹儿一样地蹿了出去,好在校园里人多路窄无法开快,我勉强能跟得上,但一出校园我就废了,她的车子拐上俾斯麦大街,眨眼就没了踪影。

  谁站在爱情的芒上 六B1

  迟丽过了正月十五才上班,这时公司上下已然知晓了盛建军的事情,闲言碎语如风似浪,说她老公死得很值,留了三百万给老婆孩子,还说她老公舍命保帅,日后必有大人物关照云云。更有目光犀利嘴巴锐利的傻逼,嚼起了我和她的舌头。

  迟丽半年来经历了重大变故,已有一定的心理承受能力,对那些流言蜚语置若罔闻。她每天在幼儿园、公司和家庭之间画着三角,面沉似水不苟言笑,像个没有思想的机器人。可我知道她内心的苦痛,也为无法替她分忧解愁而深深地烦恼。

  盛建军火葬后的第四十九天,迟丽依照大连风俗要到殡仪馆给亡夫烧“七七”。我想陪她一起去,可她死活不同意,态度坚决得让我倍感失落。我考虑来考虑去,觉得还是应该给她帮帮手,另外问问她以后有何打算。

  这天我早早赶到殡仪馆门口,买了烧纸和鲜花,一边望着高耸的烟囱发呆一边等迟丽。很多活人每次来火葬场都有一番感悟,博爱忍让知足无争等等不一而足,可一回到花花世界便忘了所感所悟,该勾心的勾心,该斗角的斗角,真他妈其乐无穷。

  终于等来了迟丽。她左手捧着花束右手拎着提袋,淡妆素服神情肃穆,透着一种凄伤之美。她见到我似乎并没感到意外,嗔怪说:你呀,不让来非要来,咋就不听话呢?

  我没答话,默默接过迟丽手中的提袋,和她并肩往“永安阁”走去。

  我们取了盛建军的骨灰盒,走到山坡上的焚烧台,烧掉了所有带来的祭品,然后灰头土脸地将骨灰盒送回原处。迟丽嫌老盛的骨灰盒位置太低,找管理员调到了存放柜的顶层。那里似乎有一抹阳光,温柔地照射在骨灰盒正中老盛的遗像上。

  离开“永安阁”,我和迟丽到一个小亭子里坐着歇息。阳光分外明媚,将山清水秀的一方葬园映衬得如诗如画。

  迟丽长叹一声说:“永安阁”里太挤了,以后要是有钱了,我就给建军买个墓地,周围种满鲜花绿草。

  我沉默着,暗想盛建军今生得配迟丽,活得虽短却也不亏。迟丽问我在想什么,我说:假如我死了,不知道柳叶会不会说你刚才说过的话。

  迟丽说:柳叶那么好,你要学会理解和爱惜人家,别生在福中不知福。这阵子你为我家的事儿没少出力,我知道她对你有误解,可我一点儿都不怪她,女人都一样,眼睛里进不得半点沙子,所以你以后别再为我费心了,免得又惹她不开心。我这边你放心,为了小梦我会好好生活下去。

  我说:你现在是最难的时候,我怎能眼看着不管?我今天来还想跟你商量件事儿,公司的一些议论对你很不利,我想你最好是换个环境,那样可以早一天淡忘过去,早一天重新开始。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联系一家不错的新单位。

  迟丽说:我哪儿也不去,我就是要让那些嚼舌头的人知道,虽然我丈夫犯了法,可我是个清白的人,我可以靠自己的努力生活得很好……刘角,虽然我问过你,但我现在还是想问,你相信那三百万在我手上吗?

  我说:打死我也不信。退一万步讲,就算钱在你手上,你也会交出来为老盛保命的。唉,如果你早些知道老盛的所作所为,他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份境地。

  迟丽微微一笑:刘角,你这样说我真的很高兴。

  聊了半个钟头,我和迟丽赶回公司上班,为了避嫌,我俩是分头进的公司,中间相隔足有十多分钟。下班后我没坐班车,在公司洗了个澡,然后乘公汽慢悠悠地晃回家。

  柳叶已经做好了晚饭,两菜一汤一个馒头一碗面条。我继承了山西人爱吃面条的优良传统,一天三顿面条吃到死都不带腻的,可柳叶最讨厌吃面条,据说从小到大吃的面条加起来还没有一根筷子长。所以我家的主食向来都有两种,要么米饭和面条,要么馒头和面条。丈母娘曾打趣姑娘说:叶儿,一家人吃两种饭,你家一年到头得浪费多少煤气啊。我也曾对柳叶说:光吃饭就这么麻烦,看来咱俩不像是一家人。柳叶说:我没觉得麻烦呀,我不喜欢吃面条,可我喜欢给你下面条喜欢看你吃面条呀,你说说看,爱吃面条的女人和爱给你下面条爱看你吃面条的女人,哪一个更像你们刘家的人啊?我故意逗她说:当然是爱吃面条的女人啦。气得她扑上来又咬又拧。

  吃完饭,柳叶去洗碗,洗了一会儿出来说:水太凉了,叫你买个电加热器装在水龙头上,你猴年马月能买回来啊?

  我说:都开春儿了,秋天再说吧,不是叫你先烧点儿热水再洗碗吗?

  柳叶说:你怕麻烦,我也怕麻烦,看来还得我来买我来装了。

  下一道工序就是看电视了,搜索了两遍都没心仪的节目,只好仰卧在沙发上断断续续地打盹儿,断断续续地聊天儿。柳叶说他们单位新来了个女大学生,领导让其将电脑键盘清洗一下,人家姑奶奶二话没说就将键盘拿到卫生间冲刷了半天,还累了满头大汗。

  我听罢连鼻涕都笑出来了,忽而感慨道:我年轻时不也一样傻吗?竟然傻到以为天下大雨就可以不用上班的地步。

  柳叶说:我刚上班时冒的最大的傻气儿就是管我们领导叫叔叔。

  我笑道:没叫二大爷就不错了。

  柳叶哼笑了一声,轻轻一脚踹在我的大腿上。

  我说:其实谁年轻时没发过彪呀,顾蕾上大学前坐火车,进站接受电子安检的时候,他先把行李放到挂着黑胶帘的扫描箱传送带上,然后自己也一头拱了进去。

  柳叶边笑边说我是瞎编的,我说:骗你干吗,他还有比这更彪的事儿呢。

  柳叶没有应声,闷了半天才说:我怎么觉得咱们越活越傻了呢?

  我细品柳叶的话,觉得颇有意味。是啊,我们这些刚刚走过花季的红男绿女,该懂的都懂了,不该懂的也懂了,却怎么依然像个傻子,整天左顾右盼东抓西挠呢?

  柳叶摸着我的头发和脸颊,问我是不是洗澡了,我说是啊,她就爬到我身上开始撒娇。这是她的一贯作风,我一洗澡她就哼哼唧唧找事儿。我们相互亲吻抚摸,很快就移师床上。

  今晚我说不上开心,也说不上不开心,甚至冲刺的时候都说不上快乐。我像个智能木偶,按程序指令完成一系列动作后,竟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这种感觉飘忽不定,在灵肉深处一闪即逝。昏黄的灯光下,仍是往日雨过荷新的动人景象。

  第二天上午,柳叶从家里来电话,问她前两天夹在《红楼梦》里的一千块钱哪去了,我说:不是刚交了房租吗?你怎么跑回家了?啥急事儿用钱呀?

  柳叶说:柳苗病了,好几天都没上课,我得去看看。

  我说:去银行取点钱吧,别忘了代我问候一声你家少爷。

  柳苗这小子不知怎么搞的,从神农架回来就不太欢实,开学后一直没怎么回家,看来这回是作大发了。

  接近中午时,柳叶又来电话,说柳苗整只右脚都肿了,必须马上去医院,问我能不能找辆车来。我匆匆吃完午饭,从公司骗出一辆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柳苗的住处。这混小子竟然没在学校宿舍住,携女友跟另外一对学生恋人合租一套两室一厅的民房,从门口堆积的生活垃圾看,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柳苗的女友说她下午有课,不能陪柳苗去医院,说完挎着书包走了。我将柳苗背下楼塞到车上,乘机挑拨道:柳苗啊,这小丫头不地道呀,上课重要还是老公重要?换成你姐,早陪着上医院了,要我说,不如抓紧处理掉算了。

  柳苗不耐烦地说:你少嘞嘞,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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