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时尚阅读 > 谁站在爱情的芒上 | 上页 下页


  1994年8月,我和柳叶领了夫妻上岗证。领证的经过颇为曲折,先是摸错了婚管处的门,接着发现照片忘带了,取来照片后体检的大夫又蒸发了,直到下班也没露面。第二天再来,我的单位介绍信不翼而飞,回公司补办完介绍信,人家打印结婚证的机器又趴了窝。

  第三天我和柳叶捧到红宝书时,已经没有多少激动的力气。柳叶满面愁容地说:角子,我感觉特别扭,一天的事儿跑了三天,不会是啥不好的兆头吧。我说:别那么迷信,好事多磨嘛,越是好事儿越折腾你,越折腾你越是好事儿。

  我们的心情很快明朗起来,欢天喜地地跑到老虎滩,手捧红宝书偎坐在海边,背靠秀月山面向菱角湾,说了一大堆疯癫情话。柳叶问我们能爱到什么时候,我说我们的爱情永远比海枯石烂多一天;柳叶说将来我想死在你前面因为我害怕面对失去你的痛苦,我说那咱们就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同分同秒死;柳叶说如果有一天你不爱我了我就躲起来让你永远都找不到我,我说不会有那个如果,也不会有那么一天。

  扯证容易,组织个婚礼就难了。我和柳叶没什么积蓄,双方爹娘也不宽裕,在大连这座爱慕虚荣的城市里,要搞一个像样的婚礼非他妈累吐血不可。我们盘算了好几天,在柳叶父母恩准的大前提下,终于决定去南方旅行结婚。可哥哥刘元传来爹妈的话,说我在外私自完婚有不孝之嫌,必须带媳妇回老家拜堂。我不想就范,因为老家条件太差,熟人繁杂且言行粗俗,生怕惹恼柳叶坏了喜事,可是父命难违,回山西办事儿成了不二选择。

  两个月后,我和柳叶回山西结婚,取道北京时特意玩耍了几天,算是旅行也算是婚礼前热身。我们住在王府井附近一家酒店的1319房间,这酒店是姜振辉单位的合同酒店,选住此处主要是考虑位置优越,房价也不太贵。这是我俩第一次双宿有档次的星级酒店,所以感觉特别新鲜,一进房间就喜滋滋地四处查看,将电视冰箱微波炉密码箱吹风机等设备仔仔细细试了个遍。

  姜振辉毕业后身边换了四任女友,基本保持了他念书时的代谢速度,现任女友是我们山西妹子,据说已经基本锁定,准备来年六一儿童节发婚。我和柳叶刚到北京的那天晚上,两家四口在一起吃了顿饭,抚今追昔,都他妈嗟叹不已。上卫生间放水时,姜振辉对我坚守柳叶作了高度评价。我说:还是你好啊,一个趟过女人河的男人,光荣。他说:别提了,试得越他妈多,感觉越他妈差。

  那几天我和柳叶不分白天黑夜地在京城疯跑,看故宫爬长城登香山游颐和园逛王府井,尽管累得腰酸背痛,还是开心得就像一对忘记世间愁苦的傻子。柳叶一脸神往地说:角子,如果我们将来有足够的钱不愁衣食和养老,就辞职当专业游民,天天像现在这样游山玩水睡大觉该多好啊。

  我说:这基本上是痴心妄想,我这人没有发财的命儿。

  柳叶开玩笑说:那我发财啊,如果发不了财就去傍个大款,把大款的钱骗来咱俩花。

  我哈哈大笑:就你这秤砣心眼儿,没等骗人反被人骗个人财两空,拉倒吧你。

  我和柳叶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转悠,但我们更喜欢呆在家一般的房间里,吃东西看电视做爱打闹闲聊,恩爱得如藤缠树似蝶恋花,一秒钟的时间都不愿浪费。柳叶极尽温柔,我也宠她宠上了天,每晚都背她到卫生间洗漱然后再背她回到床上,早上也乐意伺候早餐到床边,她一撒娇还得喂到她嘴里。柳叶爱吃一种叫炒肝儿的早点,我就订了morning call,连着两天起大早上街去买,那玩意儿可真紧俏,稍晚一些便只能空手而归。

  有一天我俩游完景点回到酒店,柳叶站在电梯口撒娇,非要我背着她从步梯走到十三楼,说这是对我的一场爱情考验。我突发灵感,一脸坏笑地说:背你可以,背完让我换花样乐呵乐呵。

  乐呵乐呵是我俩的黑话,就是做爱的意思,这个流氓词儿来自一个民间段子,讲者大多是男性,听者大多是女性。说有一个美丽可爱的女性小白兔回家时在森林里迷路了,她向狗熊问路,狗熊说你跟我乐呵乐呵我就告诉你,小白兔答应了,跟狗熊乐呵之后蹦蹦跳跳上路了,可不曾想又他妈迷路了。小白兔向野猪问路,野猪说你跟我乐呵乐呵我就告诉你,小白兔答应了,跟野猪乐呵之后又蹦蹦跳跳上路了……请问,小白兔这次会不会迷路呢?女性听众一般都迫切地想知道,那么包袱就可以这样甩:你跟我乐呵乐呵我就告诉你。

  柳叶当初听完这个段子后,笑得热泪长流:小白兔真笨,找谁问路不行啊非得找狗熊和野猪那两个坏蛋吗?再说她也真不检点,人家要乐呵她就跟人家乐呵,为打听个路值得吗?狗熊和野猪太坏了,没心没肺巧取豪夺趁人之危卑鄙下流,我要是碰到这样的家伙,非把他的熊脸猪脸抓开花不可。我也被她整笑了:不就是个故事嘛,你那么义愤填膺干什么?

  乐呵乐呵从此就成了我和柳叶最隐秘暧昧的欢爱用词。柳叶跟了我这么久,从来只让我正面行事,明令禁止花哨举动。其实我的要求也不高,就想尝尝换个体位是个啥滋味儿。可人家就是不让,一提就跟我瞪眼。这回柳叶让我背她上十三楼,我顺嘴就重提了这项合理化建议,目的纯粹是为了逗乐,那点儿芝麻大的花花肠子事儿,我可从来没放在心上。

  也许是大婚当前,柳叶显得格外合作,竟爽快地应允了我的非分之想。于是我背柳叶上楼,上到四层还有说有笑,上到七层就只顾喘气儿了,上到十层已经开始冒汗。柳叶在四层就心疼了,吵着要下来,可我一心想看看自己体力如何,紧箍着她的腿不放。到十楼时我已没有缚鸡之力,她轻轻一挣就下来了。我们在楼道里拥吻,感觉爱意如一轮红日破云而出。我们以最快的速度回到房间,以最快的速度彼此融合,以最快的速度飞上云端,和太阳一起光泽四海。

  柳叶很爱惜我们的房间,不许我胡乱使用设施,不许我随意丢弃杂物,每天早上离开前她都自己清理房间,使之整洁得就像没人住过一样。她说:等我们以后有房子了,就好好装修一下,比不上酒店豪华也要比酒店温馨。

  我说:装成星级酒店,自己进家都晕头转向,不能乱摸乱动乱躺乱坐,多他妈难受啊。

  柳叶说:本小姐才不管呢,反正你得彻底改改“粗犷豪放”的宿舍作风。

  我说:现在不比从前了,小姐也是你当的?

  柳叶半天才回过味儿来,假装往手心儿吐口唾沫,上来就是一顿温柔拳脚。我被修理得无比舒坦,却还要大声求饶。

  五天后,我和柳叶离京回晋,吹吹打打成了亲。爹娘和哥嫂将我的婚事操办得热闹非凡,规模仅次于一个刚刚崛起的养猪专业户。我在大连是棵无人知道的小草,可在岚县却是远近闻名的人物,头上罩着高考状元名校高足大连精英等无从更正的虚拟光圈,所以婚礼上乡里乡亲贺客如潮,连县太爷都差秘书送来了厚礼。我被灌得烂醉如泥,柳叶也被我各时期同学的恶作剧折腾了个半死,幸亏省掉了闹洞房的压轴大戏,否则新娘子非被一系列的农村陋习整得恼羞成怒不可。

  乱哄哄迷糊糊地熬了两天,方才了结了这桩终身大事。婚期太短,我和柳叶很快就要告别爹娘打道回府。离开太原之前,我们去了趟五台山。柳叶可能因为两周的长途奔波,体力下降得厉害,既晕车又晕山,走走停停遭了不少罪。我很心疼,一个劲儿地自我检讨,并豪气干云地表示,以后条件好了就像模像样再办一次,婚纱车队豪华宴席一样都不能少。

  柳叶却说:城市的那一套我不稀罕,咱俩的婚礼差哪儿呀?要风有风要雨有雨,别人想这样办还没门儿呢。

  我说:咱俩的婚礼,加上路费也花不到几千块钱,这么低的成本娶个这么好的媳妇,真是值到天上去了。

  柳叶说:臭美,我要你一辈子都对我好,这下你可亏大了吧?

  我拍着胸脯说:莫说对你好一辈子了,就是三辈子我也不亏啊。

  柳叶笑道:五台山上,红口白牙,你可别忘了自己说过的话。

  柳叶从小就害怕寺庙里的各类塑像,所以我们只简单看了看显通寺,其他名刹一概略过,只游览自然风光。上到东台望海峰,但见山苍如莽,云深似海。柳叶扶着一棵山松向东凝望,眼神迷离若有所思。

  我问柳叶在想什么,她看了看我,轻轻诵道:去年冬天的一个清晨,荷西和我坐在马德里的公园里。那天的气候非常寒冷,我将自己由眼睛以下都盖在大衣下面,只伸出一只手来丢面包屑喂麻雀。荷西穿了一件旧的厚夹克,正在看一本航海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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