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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向红梅是市百货公司职工。这些年,私营经济的迅速发展使国营商业如临大敌,在竞争面前几乎处于节节败退的局面。每月两百来元的工资收入,对于他们这个家来说完全是杯水车薪。用阿伟的话说,出门少摆点阔每月就可以节约几个两百元。与其干这样一份工作,倒不如没有工作轻松自在些。在这之前阿伟劝她辞职,向红梅曾有许多顾虑,而今种种顾虑都被拉肚子拉光了。阿伟从理性的高度来认识问题:你不辞职就是对我的不信任。

  向红梅是在一个冷风凛凛的日子里正式辞掉工作的。这天西伯利亚寒流首次光顾这个城市。城市的面容就像一个进入更年期的妇女,一天不化妆就走了模样。残叶遍地北风呼啸。她的心情并不十分轻松,尤其是在百货公司经理签字词意她退职的那一时刻。她似乎突然意识到在那一瞬间,自己由一个国家正式职工变成了一个地道的家庭主妇。身份上的根本变化使她心中腾起一股难言的怅们。

  唯一使她欣慰和骄傲的是,当她告别公司时,几个平时相好的女友相继投来羡慕的目光,羡慕她有辞职的条件有挣大钱的老公有潇洒得起来的自由。有个穿着低档衣服又极爱漂亮的女人,盯着她手上的五枚戒指望了许久许久,说实话这是她故意戴上的,并非炫耀她的财富,而是为了表明她的退职绝非盲目。女人的经济基础都在身上显现。事情就这么简单。当她回想到当初为谋求这份工作而开后门说好话请客送礼低三下四的情景时,不由得粲然一笑。只这一笑笼罩在她心头的怅惘就焕然冰释了。她于是昂起头颅,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家庭妇女有个驯化的过程。为使向红梅很坦然地进入这一角色,那几天阿伟一直坚守家庭这块阵地,包括跟她做爱都很投入。他认为这是一种政策性的投入,这是大好形势的需要,尤其是巩固大好形势和稳定人心的需要。他破例地把做爱地点由床上迁到了床下,而且用了新的招式。硬邦邦的地毯上向红梅感到非常充实。阿伟觉得要取得女人的信任首先要认真地跟她做爱。阴道通向的不应当是子宫,而是灵魂深处。

  阿伟把肖平约到了家里玩。肖平说向红梅早就该辞职了,与其干这样一份不死不活的工作,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人最可怕的是有人管,没人管的人才是世界上最自由最可爱的人。那才叫真正的潇洒。向红梅比较相信肖平的话,体味出退职后的自在来。几个人在屋里聊了一会儿,阿伟就把肖平带到公司去了。一是给肖平付稿酬,二是玩麻将。

  肖平给阿伟写的专题片已经拍好,稿酬敲定是八千元,肖平开了一万的发票。所得税由公司报销。肖平给阿伟返回二千元,阿伟笑眯眯地装进了口袋,说二千元用来给老婆发两个月工资。肖平说,男悟知道我给你写本的事,如果她问你报酬,你就说三千元——我以前的价格。阿伟诡谲地一笑说,剩下五千元存私房?你小子肯定有相好的了。肖平连忙说,没有没有,我这种人怎会有相好的呢?我这人出门从不带钱,急着用起来就特别尴尬。这五千元作备战备荒之用。阿伟说零用钱也用不着五千元,肯定用作感情投资了。肖平就傻笑,说我可不像你,一个情人不够,还要两个。阿伟说各有所用。

  两人在楼上吹牛谈女人,林萍急匆匆地跑进来说,经理不是说下午要玩麻将吗,我们早就在下面等着了。阿伟扯着肖平来到楼下的信息服务部,里面桌凳已经摆好,立乔在那里独自摸麻将自娱。见肖平去了,眼睛突然一亮,说不出的千言万语一齐拥上心头,但顷刻又冷静下来,若无其事一般。四人各占一方,只有肖平一人明白这里恰好是两对情人。尽管他和立乔早就断了那种关系,可立乔还是依恋着他的。他可以从她的眼神中透视她的内心。阿伟对肖平说,你推荐的这个立乔真不错,都成我们公司的宝贝了,重点保护动物。她一来,基本上控制了地直机关的集团购买力,目前正在向市委市政府各部门延伸。肖平自嘲地夸耀道:本人推荐的人,没有孬货!假冒伪劣产品能往你们公司塞吗?阿伟说,想当初,我一眼就看出她能力不凡。立乔无意瞅了林萍一眼,看出她不那么高兴,连忙岔开话题道:玩就认真玩,归根结底还是我自身素质不错,千里马遇到了伯乐而已。林萍笑道,看来你们都不谦虚,善于用吹捧别人的方式抬高自己。

  搓麻将的声音流水般地哗哗响着,阿伟一边洗牌一边问:你们说自摸的感觉是什么?肖平说是极度兴奋,立乔说是心花怒放,林萍说是走向极乐。阿伟连连摇头,用全盘否定的口气说,都不对。自摸的感觉就像是在射精。两个女人笑过之后,同时谴责阿伟说话下流。肖平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这么说,只要有麻将就可以不结婚了,可以不跟女人睡了,性生活到麻将桌上去了。阿伟说,那不行那不行,麻将上没有生殖器。

  这时阿伟的BP机突然响了,是男悟找肖平的。男悟回娘家去了,要肖平也马上去。阿伟说,你肖平怎么让老婆管成这个样子,还有一点社会主义的自由没有?肖平说肯定有什么事,不然也不会叫我。他一副余兴未尽的样子,把麻将一推,无可奈何地走了。剩下三个人依恋着麻将不肯离去。

  肖平骑着自行车风快赶到岳母家去。他是很少到他们家去的。他跟岳母是两个世界。他想一定有什么重要事情。心急车快,快要到家门口的时候,车子重重地撞到一块凸起的石头上,一下子摔倒了。狼狈不堪爬起来,极为沮丧。车倒没坏,大腿摔得生痛,衣服上亦沾了许多泥土。男悟正在门口等他回去,见他珊珊来迟,神秘地把他叫到旁边耳语道: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我妈的生日。肖平说我怎么知道啊!他向来连自己父母的生日都记不住,而且他从来都没有死记硬背的习惯。两位老人各自竖起了一张阎王爷一般的面孔。在另一间屋里,女儿女婿们正围成一桌打麻将,见肖平来了,都让肖平。肖平不打,捡个空位坐下来观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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