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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你信了?"于树先看着老婆,说,"我进去了,他们就不会管了,把我弄出来,对他们更危险。所以,答应我一件事--遇上个人就嫁了吧,别等我,这回逃不掉了。等我出来,我已经一文不名了。"朱天慧愣了,于树先将她抱着,"我去了也许就回不来了,他们说得没错,至少十几年的,听我的,你知道我从来是没错的。"

  朱天慧终于呜呜哭出声来:"我能等,真的,我可以领养个孩子,两个人一起过日子,等你。"

  "当初我娶你就是看你屁股大,哪知你是个不能生的。不过也是我错,屁股大不见得就是能生的,熊猫的屁股也大,不也绝迹得成国宝了吗。"于树先本不擅长俏皮话,见朱天慧不笑,又说,"别傻了,你要带了孩子,就难嫁人了。我要能给你留点钱就好,只有那栋房子是事先买在你名下的,你没什么求生的本事,如果不行了,就卖了吧。"

  朱天慧呜呜得哭个不停。她撑了几天了,于树先回来,心里算有个倚靠,这一哭就没了个头。她是个没主张的,于树先疼她爱她不假,但凡于树先说什么她便是什么了,这可能是秦政万没有想到的。他们要是知道这来龙去脉,便不会下这一步棋了。

  朱天慧是于树先"买"的,故事是这样。她因家里欠债被父母卖给了人贩子,人贩子带她出来,又把她卖给沄城郊区一光棍,逃了几回,也被抓回去打了几回。碰巧有一回打的时候让于树先给遇上了,起了怜悯之心,把她买了回来,要送她回家,她却不愿意了,要随他。于树先只得把她安顿了,不但给她找了房子,还送她上夜校上学。然后他独自去了她家,给她父母一笔钱,把她的户口移出来。后来就简单了,他们结了婚。

  于树先在她身上找到了一个男人要在女人身上得到的满足,乖巧、柔弱、贤惠、无微不至的侍奉,甚至"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无知与天真。于树先返给她的,是很多女人渴望得到的,胸膛、怜爱,他们的结合是"古典"的模范夫妇。但于树先留了一手,他向别人编造了朱天慧的出身与来历,很完美,没人怀疑。

  老公暂时在身边了,朱天慧也哭累了,于树先扶她上床,她躺着,一会儿就睡着了。

  天有些黑,于树先开了台灯,摊开了纸,拿了直尺,用铅笔几横几竖地画着,画出一些小方格来。冥想一会儿,回头看朱天慧,半张被长发盖住的脸,长长的睫毛盖着她沉寂的眼睛。他又伸了个懒腰,把台灯调暗了一点,在竖第一排写下了"你的生日"四个字--这是夫妻俩私房节目,填字,九宫格。朱天慧喜欢这些智力游戏,于树先订了一堆的杂志报纸,仍不够她用的,他就自己写。这些年,他写的填字游戏比很多写手都多了。

  他喝了口水,在纸上纵横写了几行字,回头看了一眼朱天慧,摇摇头,又划掉了。

  窗外,天彻底黑了。

  城市掩着夜的披风,天空里出现隐约的星辰。沿途的灯光亮起来了,在夜色里安谧而深沉,汽车闲庭信步,穿过灯光与黑夜交织的雾帐。对面的车灯晃了平鹤松的眼,他才意识到,天黑了。他只是去建材生产基地走了一圈,天就黑了。

  他打开车灯,脸上的肌肉是僵硬的--他不擅长任何表情,有人曾说他,除了眼睛,你的脸就是一张面具。他单手握着方向盘,左手搁在敞开的窗外,晚风有些凉,灌进他敞开的衣领,他关上窗,呼出了口浊气。

  他家里几代都是拳师,自小习武,参军第三年选拔进了海军陆战队。到此为止,他是一帆风顺的,直到被迫离开了军营,告别了曾出生入死的兄弟,如今想起,那次离开竟然是那样仓皇。这感觉就在这街上突如其来,强烈得使他难以自抑,那被悠长岁月尘封的回忆,丛林、沙漠、戈壁、孤岛、飞弹,他从未胆怯过,那肝胆相照的岁月与满腔的铁血仍在他的胸腔里翻涌。

  思绪被打断了,斑马线有行人闯灯过街,他放慢了车速,又平静下来。

  在他身后,有一辆流线型的红色小跑车轻快地滑过身边,在斑马线行人的身后疾驶而过。他微扬起头,小跑车的车尾灯卷起了一阵若有若无的雾浪,无声无息地追随,直到在街头悄然远逝。他看了看车道两旁的淡黄色街灯,在安详中显得温暖而柔和。

  他回公司接了祁守柔。晚饭是在一家叫普罗旺斯的餐厅吃的,法国餐馆,但布置的是中式的藤条桌椅,倒也别致得很。坐下的时候,平鹤松就直觉今天会有些沉重,祁守柔的轻快总是做给别人看的,与他相对,则不必了。

  果然,开始便是沉默相对,祁守柔细嚼慢咽地吃,然后意料之中地放下刀叉,缓缓抬起眼睛,说:"会不会是路董的仇人,做了又怕路董知道,干脆嫁祸于人。"

  平鹤松摇摇头:"不会,生意场上的事哪至于。"

  "可我听说,我们公司……在走私。"

  平鹤松皱了眉,道:"别胡说八道,我在海衲七年了,没听说过这回事。"

  "你凶什么,我也是偶然听说,连你都不能说,我跟谁说去。"祁守柔有些委屈。

  "好了,不过这个话题以后别提了。"

  祁守柔这才不吱声了。平鹤松也不再说话,心里一直揣摩祁守柔的意思,慢慢的,心思就不在了,愣愣地看着她。祁守柔也回望,她意识到自己T恤里的新胸罩,每一个举手动作,香水便从她的袖口、手腕、发间散出阵阵芳香。他们隔着桌子对望,起初只是偶尔的短视,仿佛一个训练有素的特种战士必要的点射,然后是长长的凝视,是做爱前那种长长的、装甲也被穿透的凝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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