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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我说:“孩子你要跟他作斗争。”岳母说:“他刚生下来你要斗争他!他是地主还是反革命?”董柳说:“你良心是黑的吧,黑良心的人还知道爱自己的儿子呢。所有的总共全部统统加起来才这么一个儿子,你还要斗争他。你要斗争他,我们就斗争你!”

  董柳存了二千多块钱,原来以为孩子生下来可以撑一阵子的,可太多的东西要买,那点钱落花流水般地去了。董柳看见别人用折叠式推车推了婴儿在外面晒太阳,马上要我陪她去买一辆回来。

  我说:“百把块钱半个多月的工资呢。”

  她说:“那我不管,别人孩子有的我一波也要有,你别以为他是小孩,看了别人有他没有,他心里也懂呢。

  我偏不信我一波比谁低一些。”

  我说:“一波他心里知道什么,他还会争强好胜?”

  她说:“要省我省我自己。”第二天她就去买了一辆回来。为了保证一波的需要,大人的一切都省到了极点。董柳以前去商场,总喜欢去看时装,偶尔也买一件,现在她看都不看,直奔婴儿柜。吃吧,那些肉啊蛋啊我基本上都戒了,端上桌我只象征性吃一点,想省给董柳吃,她要喂奶。董柳的食量一下大了许多,剩多少菜她都全部扫到口里去,一边说:“发胖了就算了,有些人为保持身材不给孩子喂奶,我真的不理解,还是做母亲的人?我还要那么好的身材干什么,只要我一波身体好就好。”

  我从来没有感到过钱是个这么有用这么重要又这么好的东西。以前我想着钱除了满足那几个敏感部位的呼唤,还有什么用?一个人把钱看得太重,他的境界就高不到哪里去。可现在我失去了说这种话的资格。钱能干什么?什么都能干,至少可以买能恩和力多精吧。

  我像睡醒了似的改变了对钱的感觉,反而觉得过去那样看不起钱,那是太矫情了。家里几乎每天都等要钱急用,眼皮下面的这点事实在是火烧眉光,我哪里还敢说看星星月亮,想远处的事情?我对生活的感觉改变了,只有现实的,才是真实的。玩虚的不解决问题,能解决问题才是真的,这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钱真的是人生的一大主题,不服气不行啊!这么一来我倒有些怀念在办公室工作的那段时间,每次陪领导出去开会,会务上总找个名目发些钱,当时拿着还很别扭,现在如果有那真解决问题啊。世界上没有比钱更浅薄的东西了,可也没有比钱更深刻的东西了。人活着要解决那一大堆问题,解决问题就要钱这是怎么也绕不过去的硬道理,比合金钢还硬,这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一波出生以后,董卉来的次数更多了。进屋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一波抱起来,亲啊逗啊,爱得不得了。她是省财经大学营销系的学生,快毕业了。男朋友任志强在省外贸机械进出口公司工作,专做医疗器械。以前董卉带了任志强来,他开口就叫董柳“姐姐”,叫我“姐夫”,我听了很不舒服。任志强夸夸其谈,好像他比世界上谁都厉害,按他的说法,他早晚

  是要发大财的。董卉找了这么个牛皮客,我都替她着急,替她羞愧。

  我对董柳说:“你妹妹长得又不丑,人也不傻,怎么被那个牛皮客钓到了?牛皮客还只有大专文凭。现在女孩子都把自己看成喜玛拉雅山,董卉也太小看自己了。”董柳说:“任志强那派头我也看不上,董卉要觉得他好,那别人也没有办法。”

  我说:“下次董卉来了你劝劝她,她至少是个本科生,反过来找个专科生,倒也少见,还是个牛皮客。”董柳说:“现在的女孩子就喜欢这一套,我劝过她,她哪里会听我的,还反过来说我房子又小,家具也不齐,衣服也没几件高档的,我懒得劝她了,各人是各人的命。”

  我说:“她人没毕业,倒是跟牛皮客把那一套学会了。”这时我连董卉都恨起来了,怎么就这么贱!又一回董卉带了任志强来,任志强额前的一撮头发染成了金黄色,这副嘴脸,我话都不想跟他讲,可他似乎不在意我的冷淡,仍亲热地叫我“姐夫”。

  我说:“你的头发很有特色的呀。”他摸着那撮金发说:“花了几十块钱呢。”董柳说:“志强你头发这么染了不好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烧焦了。”任志强说:“董卉她说好看,她可能是骗我。姐姐说不好看,我明天去把它剪了。”董卉说:“姐姐你们不知道,现在的人都跟着电视里赶时尚,强宝他这样是现在最时髦的。

  我们班有个女同学没人追,把头发这么一弄,倒有一群人追了。要是我没有强宝,我也花一百多去弄一个全金的。”

  我说:“董卉你也要学假洋鬼子?”说着去看任志强的脸色。他倒不恼,连连点头叫我一声“姐夫”。

  我想:“这牛皮客他不简单呢,心理承受能力有那么强。”任志强走到桌边,见桌上用一只八宝粥铁皮筒插笔,说:“姐夫你是真正的读书人,还用洪大妈做笔筒?我下次给你带个岫玉的来,我们读书那是假冒伪劣的,拿着也是鲜花嫁给牛屎了。”

  我说:“能插笔就行。”他们去了我对董柳说:“真的是鲜花嫁给牛屎了。”

  有天下午我到家里去取书,钥匙怎么也开不开锁,里面顶住了。

  我想莫不是进了贼?用力推了一下门,董卉就在里面喊“姐夫”。门开了董卉和任志强坐在椅子上,瞥一眼床上倒整理得干净,可董卉的短衬衣袖口露出一条乳罩的带子。

  我拿了书马上走了。晚上我把事情告诉董柳,她说:“真的?我不骂死她个死丫头,送给别人吃呀!”

  我说:“牛皮客他不吃白不吃,他还讲客气?”过几天董卉又来了,若无其事地冲我笑一笑,那意味似乎就达成了默契。

  我故意出去了让董柳骂她,过一会回来董卉还没走,神态也很自然,又冲着我更有意味地笑一笑,吃了晚饭,才兴冲冲走了。

  我说:“董柳你对自己的妹妹太不负责任了。要是我的妹妹,我不骂得她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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