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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我和威廉第一次约会是在后海,最后一次见面也是在后海,甚至连座位都是同一个。倒不是刻意安排的,因为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们都以为我们的未来会很长,永远都是属于我们的。当时很开心,连分别都不知道要流泪的那种开心。

  那天在后海见到威廉的时候,他穿着笔挺的西服,手里拿着一杯星巴克咖啡,眼睛忽闪忽闪的,睫毛很密很长,额头有细细的汗珠,也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热。他冲我微笑,我当时觉得他好可爱。

  第一次去骑马的时候,我没有太多注意他,只知道在采摘桃子的时候,他一直跟在我身后,帮我提着篮子。我摘了无数个半生不熟的桃子,他都如数兜着,然后在过秤的地方花钱买下,送给我。那次他头发和胡子都长长的,好像不修边幅的样子。我当时觉得这男孩子有点太过朴实,甚至有点土。他在路上说,他很喜欢骑马,因为他小时候就是和马一起长大的。我当时心想,该不是从新奥尔良来的农场主的儿子吧?

  小娇的男朋友悄悄告诉我,不能和威廉比的,他从小家里就有马,他妈妈和姐姐也都爱骑马,他们家一人有一匹。我吓一跳,真是人不可貌相,我小时候就是想要只小狗还是和弟弟一起分享的。

  这次在后海看见他,好像变了一个人。他的胡子已经剃得很干净,还剃了个光头。他的头形非常漂亮,光头的样子配上他笔挺的西服,平添了几分性感。打扮不同,人也显得帅气了很多,这么一看,觉得他长得甚至有几分精致。清秀到精致,我向来喜欢帅哥,所以对他开始刮目相看。

  我们俩在茶马古道找到座位后,那俩朋友死活赖着没出现,我们就面对面坐着说话。他非常礼貌,问一句话,回答一句话,亲切有礼的样子,极有绅士风度,一看就有良好教养和家庭背景。以我妈的标准来看,这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真正开始喜欢他是我们谈话以后。他喜欢的东西我也喜欢,我爱好的东西他也爱好,我们有很多共同点,对生活对工作对朋友的态度,滑雪运动旅游艺术……后来我们俩说话的时候经常捧腹大笑,狂笑,笑得直不起腰来。直到他走的那一天,我们都还在笑,完全是一副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样子。

  那次约会后,我们开始互相记挂对方,经常用短信和电子邮件联络,告诉对方每天发生了什么,有什么新鲜的想法。后来他就去德国出差了——说是实习中期汇报,一去就是十几天。他在德国的时候,每天给我发短信或者邮件,告诉我他在哪里,看见了什么,吃什么,为什么郁闷,为什么开心。

  本来他应该一个星期后就回中国的,但预计该回来的那天,我左等右等都没有接到他的电话,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这时他的电话进来了,我惊喜地问他在哪里,他有点无奈但是平静地说:“我在北京海关,被扣下了。”

  我脑袋嗡的一声,这可不是什么好迹象,是贩毒还是恐怖嫌疑?

  他笑着说,他公司的秘书给他办的签证竟然是一次入境的,也就是说他从中国出去一次后,拿着签证就再也进不来,需要返回原地,到柏林再申请入境签证。

  听起来那么有戏剧性,可这就是真的。我当时快急哭了,就问:“我能帮你什么啊?你的钱够用吗?我给你送钱去好吗?”

  他停顿了好久没说话,声音变了,在电话里轻轻地叫着我的名字,说:“小云,你真好。”这个青春少年就被这么轻易地被打动了。

  他被遣送回柏林。他说他上飞机的时候是由机上警卫人员护送上去的,他身边的旅客,从北京到柏林的十几个小时一直都坐得笔挺笔挺的,不停地用眼角的余光警惕地看着他,一路都没敢合眼——后来他和我说这些的时候,我又笑得直不起腰来。

  他又在柏林耽搁了一个星期左右。期间飞到慕尼黑,在瑞士和德国边境爬山骑马,给我发来照片。他经历了很多,例如签证申请的问题,例如海关的态度,例如大使馆的办公拖沓。但是他一直心平气和,没有抱怨,也没有愤怒,一直很开心地和我说所有旅行中的经历。我不知道处在同样的境地我还能不能保持同样的风度和心情。

  他从柏林回来的那天,我们第一次拥抱了。我去机场接他,送他回他的公寓。他进浴室洗澡的时候,我坐在沙发上等他。我有点犯困,就躺下了,他出来的以后就坐在我的脚边。

  我醒了,但没有动。他把我的脚轻轻地抱在他的怀里,搂得紧紧的。他的心在咚咚狂跳,我的脚感受得非常真切。

  他俯下身来吻了我。

  老实说,这一吻,让我们俩都如惊弓之鸟。

  我当时处在最波澜不惊的心理状态。和大卫分手好几个月了,平静、闲适,不期待也不伤心。我当时很自信,开始知道了自己不需要什么,也知道了自己需要什么,乐观、平和而且恬淡,那是我多少年来最好的状态。我想我已经为一次完美的爱情和婚姻做好了准备,我等待的是一次和美的、安静的、十拿九稳的爱情。

  可是他很明显是以过客的模样在我生活中出现的。这一吻,我们又能怎样?我不想要不负责任、无疾而终的爱情,我也厌倦了感情游戏。我甚至觉得友情比爱情来得更实在,更持久。

  我私下里对小娇咬牙切齿地发誓,对于威廉,我只想和他做朋友。

  威廉也非常慌。他后来告诉我,他不知道他能带给我什么,因为他马上就要回美国了,但是他不想错过我,仅仅是不想错过我,不想就这么错过我。

  他说那句话的时候,我有点心疼,抱住了他,“是的,我也不想就这么错过你。”

  我们没有再为这个问题纠缠过。我们当时非常快乐,所有的感觉一拍即合。我们不止一次惊奇地发现,对方简直就是自己的影子。甚至后来他犹疑他崩溃他逃避,我都无奈地想,是的,换成我其实也是这样的,他就是另一个我而已。

  我们一起参加所有的活动,咖啡、聚会、运动、画展,我们的感受和体验惊人的相似。

  他走的前一天晚上,我留在了他那里。我们躺在床上说了一整夜的话,憧憬着很多美好的事情,两个人未来的事情,我们一点也不伤心。第二天上飞机前,我们也还是很开心,他说着笑话,我又笑得直抖。

  他在北京时就预订了2007年北京-巴黎汽车拉力赛,他甚至下订单购买了美国50年代的劳斯莱斯老爷车,要运到北京来参加比赛。他在瑞士和德国的几个好朋友会从不同的国家来和他会合,这就是他和他朋友们的业余爱好,沙漠赛车、地中海游艇、瑞士滑雪……有时我也承认,我们确实来自不同的世界。

  我取笑他说:“等你参加拉力赛的时候,我会租个直升机一路跟着你,别让你跑丢了。”

  他认真地对我说:“记住,我回去后,无论期间发生了什么,我们各自会经历什么,等我2007年再来中国的时候,如果我们俩仍旧单身,我们结婚。”

  我笑:“等你2007年来中国,我一定会领着三个邋遢的孩子叫你叔叔。”

  他狠狠地看我一眼,一定要我发誓,我笑着伸出小指头和他拉钩。

  在机场,我平静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海关那头。一个人回到自己的车旁边,我忽然回过神来,哇地哭了起来。

  他回美国后,我们仍旧每天通话通邮件,腻歪得不行。他的父母谨慎地发表着对他的中国女朋友的意见——儿子喜欢的,我们就喜欢。我的父母也谨慎地观望着。我接到他的电话会高兴地放在我小侄子嘴边,让他听我小侄子哇哇乱哭的声音。他在朋友聚会时,会让他所有的朋友对着电话喊我的名字,向我问好。

  他甚至预订了圣诞来中国的机票。后来一想,我应该去美国看他,和他的家人一起过,看看他的世界,他的朋友们,所以我们又商量起我的美国签证的事情。

  那时我疯狂地喜欢美国一位著名建筑师Frank Gehry的作品,随口告诉过他。他就把那位建筑师的作品拍下来给我看,其中有一栋就是最富争议的MIT的Ray and Maria Stata Center教学楼。我说我多么喜欢那座教学楼,他就说你自己来这楼里上几天课就知道这座楼多么不实用,白天看起来很暗淡沉闷,到了晚上,所有光影效果都是在灯火通明时呈现。美固然是美的,可是那很费电啊!他不屑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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