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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一


  福什属于一种法国小农的类型,相当矮,是明显无疑的罗圈腿;他的小胡子蓄得很糟糕,他总是用力扯它;在印沃雷兹他的办公室里,吸着烟斗;在听令他厌烦的平民讲话时,他有个非常典型的怪癖:大概通过舌头对着假牙的运动而使下唇耷拉下来,并使它在风中轻轻摆动。他早早起床、早早吃饭并早早休息。他无自我意识,也不自高自大。他具有一种权威风度。这些品质,赋予他一种仪容和一种相当可观的尊严。如果不知道他是谁,你不会注意到他。但当你被告知那就是伟大的马歇尔时,你也不会完全失望。我怀疑他是否太雄心勃勃。

  在严格意义上说,根据他狭隘的思想看,他是一位军国主义者。他相信,在军方事务和民方事务之间,存在绝对的、清楚的区别。前者自有其重要性,平民对此管闲事是不可容忍的。关于民方与民方事务,他是完全无知并声称如此。他以一种礼貌的蔑视来看待它。正如牧师们和耶稣会会员们有其特定事务、他们公正地厌恶门外汉们的干涉一样,军方事务也应被免予干涉。

  我可以肯定,福什的思想和性格属于极为简单的那种——属于一种近乎中世纪式的简单。他是诚实的,无畏而不懈。但人类事务的十分之九,被他从视野中抹掉了,他的头脑不能容许对它们有所注意。因而,在适宜的环境中,就像其他那些狭隘与自以为是的头脑加上虽有力的简单个性的人们已显示的那样,他有能力对人类福利构成危险。但是,你千万不要因此而高估他的重要性。尽管他是个真正的人物,但却是一个小人物——一个小农。

  我丝毫不了解,马歇尔是否亲自写他的报告。但他通过口头语言的自我表达能力是孱弱的。在委员会中,他倾向于默默地坐着,长时间面无表情,直到被问及他的意见;他整天都以这种态度,毫不妥协、不可说服地表达他的意见。有时,魏格德将军,侍从他的精灵,会基于马歇尔的利益而发言。这位马歇尔毫无辩论艺术,也毫无劝说艺术。除非在他能通过军事权威赢得一天时,作为主席他是不胜任的。因此,对于如何应付外国政府文职代表们的一次会议,他几乎没什么概念;不过,在总的方面,他保持着好脾气。我见到福什的第一次场合,是在一片普遍的人声嘈杂中,他无力地摇响一个小铃;但对于文官们的无序,他似乎更多地感到轻视,而不是恼怒或惊讶。

  在和会期间,特里尔之旅是我唯一打桥牌较多的时期。在火车上碰巧有四个人:诺曼·戴维斯,这位美国人,谢尔登,同食品界有关的另一位美国人,约翰·比尔爵士,米德兰铁路律师和食品部长官,以及我本人。在整个旅途中,在特里尔三天的羁留中,我们几乎夜以继日地打桥牌,除了我们真正同德国人开会时。

  你们都知道,特里不是在德国。对我们全体人来说,踏上德国的土地。似乎是1919年1月的一次非同寻常的冒险。我们想知道,街道看起来会如何,儿童们是否饿得肋骨突出似乎要穿透衣服.以及商店里能有什么。达德利·沃德迅疾如电地穿行在街道上,收集银行零票、纸制币和其他纪念物。但是,我们对待里尔所见甚少,因为火车是我们的住处,我们很少离开车站。一个景象留在我的记忆中。那时候这个城镇处于美国占领区,掌握在美国陆军手中。美国代表们据此请求,能否为他们征用合适的房间。他们对其优越的地位相当骄傲,并邀请我去作客居住。这样,我们就被一位美军中尉带着,去察看我们可以选择的一两处地方。我们进入的第一处地方,是一个典型的德国上层中产阶级家庭,家里空荡荡的,但干净得一尘不染。面容悲伤但有礼貌,这家的女主人和他的丈夫带着这些外国征服者四处参观。对整个这件事,我感到很羞耻。

  我们彼此大声讲着话,询问洗澡间,察看床垫,最后宣布它总体上还过得去,并拿到了弹簧锁钥匙。我认为,我们的确力图做到有礼貌和体谅他们的感情。这位美军军官的举止,是无可挑剔的。但来自华尔街的绅士们没有为这种偶然场合受过训练,对这些美国人而言,这种情形实质上是这样的:虽然我们在豪华的火车里确实要舒服得多,但我们应尽情享受作为战胜者的权力——出于我们暂时的、微小的便利,而将意志强加于这些可怜的人。我们文官为自己获取的,正是这样一种类似的兴奋之感。那时我第一次生动真切地意识到:一支胜利之师中最微贱的人,也一定感觉到了这种兴奋——当他们将自己安扎在被打败的外国国土上时。真的,我们正在施以残暴,而且那就是如此惬意的东西。

  一个半小时后,我们都悟到了:深夜离开我们的火车,步行穿过泥泞的街道,仅仅为了获得睡到我们掠夺的草垫上这种利益,将是一大自扰。我们再也没有拜访我们的住处。仅仅在我们将离开特里尔时,我才发现我还拿着那位好女士的钥匙。

  这期间德国人会见了我们。我们的火车大约是在早餐时间抵达的。他们从柏林来,到得稍晚一些。埃茨贝格尔,穿一件皮外套,胖而讨人厌,走下站台到了马歇尔的会议厅。跟他一起来的是一位将军和一位海军中级军官,后者脖子上挂着铁十字架,在脸型和身材上,同《爱丽丝漫游仙境》中的猪极为相似。作为一个团体,他们奇迹般地符合关于匈奴人的流行的概念。实际上,那个民族的外观容貌与他们截然相反。将这些德国人同那位愚蠢、冷漠的军国主义者,我们的海军上将布朗宁作个对比吧!

  我们像观光者一样观察着他们。他们的步伐呆板、不安,似乎是一幅照片或一部电影中的人们在抬脚前行。透过车厢的窗子可以看见,这位马歇尔用力拽着他可笑的小胡子,放下了他的烟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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