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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六


  车里黑漆漆的,紧挨土台的角落里,两只鸡在盖毯下头睡得呼哈呼哈。

  怪凄凉的,像在打一场一个人的战争,又像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他一个被无辜连累的局外人,心都操碎了,到底有他什么事儿啊!

  他嘟嘟嚷嚷着再次爬上坟顶,风大,冻得人缩手缩脚,李金鳌端了会望远镜,就搁下了搓手捂耳朵,然后再端起,如此反复了几回之后,天色渐渐不那么暗了,他忽然发现,不只是人在走,贴地的地方,还有什么东西在动……

  李金鳌屏住呼吸。

  再离得近些,李金鳌看清楚了,那是蝎子!还不止一只,是蝎群!

  跟噩梦里的一模一样,有大有小,大的堪比车轮,小的也有脸盆大小,潮水般向这里涌动。

  李金鳌吓得喊都喊不出来了,几乎是连滚带爬下来的,一开口,上下牙关格格响个不停:“流……流西小姐,是蝎眼,蝎眼啊!”

  车里半晌没动静。

  过了会,叶流西终于起身,不去操心蝎眼,居然有精力先数落他:“你这胆子,真是跟从前的肥唐差不多,李金鳌,你怎么说也是有方士牌的李家人,也孤身出外闯荡过,这么慌里慌张的,像什么话。”

  反正天也快亮了,她不再睡了,揉了揉眼睛坐起,银蚕心弦缠在右手腕上,泛银亮的光。

  她吩咐阿禾:“我要洗漱,你帮个忙。”

  阿禾嗯了一声,一只手毕竟不方便,这两天叶流西洗漱什么的,都是她在帮忙——阿禾倒了些矿泉水在口杯里,牙膏挤上了刷头递给叶流西。

  叶流西刷牙,李金鳌围着她团团转

  “流西小姐,是蝎眼啊,他……他们杀人不眨眼的。”

  “都说你杀了江斩,他们这是报仇来了啊。”

  叶流西刷得差不多了,从阿禾手里接过口杯,咕噜漱口,然后吐掉:“是啊。”

  李金鳌真是恨不得能代她着急:“流西小姐,火烧眉毛了!”

  叶流西嫣然一笑:“火烧眉毛,就洗把脸啊。”

  李金鳌解不了风情,急地跺脚:“我现在哪有心情去洗脸啊,流西小姐,我们就要死啦!”

  阿禾不吭声,拧了毛巾递给叶流西,叶流西抹了脸,抬眼看李金鳌:“想保命,还有个法子。”

  李金鳌双目放光:“什么法子?”

  这些天,他担惊受怕归担惊受怕,但每次看到叶流西,心里总还是揣了一线希望的:她看起来也不像是走投无路的样子啊,兴许还藏了没亮的底牌呢?

  叶流西问他:“你耍皮影戏,有没有耍过《醉打金枝》这一出啊,驸马郭暧打了公主,按律例,郭子仪这个当爹的脱不了干系,他怎么做的?”

  李金鳌说:“绑……绑子上殿。”

  叶流西说:“是啊,关系撇清,罪也撇清——你们也可以有样学样,阵前反戈,把我绑出去吧。这叫认清形势,弃暗投明,说不定蝎眼的人一高兴,对你们厚待有加呢。”

  李金鳌不敢说话。

  叶流西拎出昌东的洗漱包,把他的男用爽肤喷雾翻出来,略抬起下巴阖上眼,轻轻摁下喷头。

  细细凉凉的雾化液滴,顷刻间罩了满脸,皮肤得了片刻舒缓——这样的处境中,能有这样的享受,堪称奢侈了。

  她唇角弯起,露一抹淡得几乎察觉不到的笑。

  昌东现在到哪了呢?

  依时间推算,肥唐应该已经把他和丁柳转移到就近的大医院了,想来是睡得安稳,躺得惬意,饭有人送到嘴边,闲暇还有漂亮的小护士养眼……

  想想有点嫉妒,于是多摁了两下喷头。

  然后催李金鳌和阿禾:“考虑的怎么样了?我认真的,机会只一次,错过了可就没了。”

  阿禾咬着嘴唇摇头。

  叶流西看向李金鳌:“你呢?”

  李金鳌蔫蔫的:“算了吧,我都这把年纪了,要脸,临阵反叛这事,我做不出来。”

  再说了,这流西小姐有点阴,还有点狠,别的不说,单说没了手这事,多凄惨啊,是他都得掉两滴眼泪呢,她却跟没事人似的,那晚上,阿禾给她重新包扎时,她居然还说了句:“要么用火把伤口燎一下吧,那样好得快。”

  关内凶险,世道诡谲,没谁真的不怀算计,李金鳌觉得,自己也在押宝:非得站队的话,他也得站个狠的……

  叶流西笑起来:“既然这样,开弓没有回头箭了,你们以后都跟着我吧,你再上去看看外头的情势怎么样了,阿禾,去把我的包拿来。”

  阿禾从车后拎出一个半旧的黑色帆布挎包,这包一直扔在车上,很少见叶流西用——叶流西伸手探进去摸索了一回,拿出一支纤细的眼线笔来,送到嘴里咬拽开盖头,笔尖在阿禾手背上扫了扫试色,说:“五块钱买的,居然没干,还能用。”

  阿禾不知道她想干什么,愣愣看她。

  叶流西坐进车里,把车内后视镜往下拗了拗,眼线笔浓黑的蘸液笔头慢慢扫向眼尾。

  确定没退路了,想到外头千军万马,李金鳌的心反踏实了:众寡悬殊,战死沙场也不丢人,还能凸显出几分悲壮。

  他再次往上爬,才爬了两步,四周忽然响起低沉且雄浑的号角声,像滚滚浓云,当头罩压,这一刹那,天震地颤,连胸腔里的一颗心,都被带得有了隐隐共振。

  镇山河茫然地睁开眼睛,而镇四海一个鲤鱼打挺,几乎是立刻窜蹦起来。

  要打仗了!是的,它感觉得到,它镇四海,就是为激越且艰险的鏖战而生的,不像某些鸡……

  它轻蔑地看了镇山河一眼:相貌猥琐、败絮其中、只知道投人所好溜须拍马——本来都被遗弃了,巴巴叼了根不值钱的银链子来,又哄得李金鳌暂时回心转意……

  没关系,鸡是要靠实力说话的,战场就是它的舞台!

  镇四海连扑腾带飞地窜上活坟,比李金鳌还快了一步。

  李金鳌随后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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