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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孟今古营地收拾得很干净,塑料袋都没有留下一个,但这环保意识并不惠及他人——豁牙的地头像垃圾场,全是没带走的废料。

  昌东把垃圾收拢了烧掉,黑烟腾腾地直窜到高处,在无人区,垃圾如果不能带出去,这么做也算差强人意。

  晚饭随便吃了点,拢了篝火,扎下帐篷,虽然地钉还是打不进,但因为没风,不怕被吹走,可以用自身的重量压住,或者在边角镇几块石头——睡在车里实在是太难受了,昌东每天早上起来,都觉得腰酸背痛,像是被谁打了一顿。

  睡前这段时光,昌东又拿皮影出来消遣。

  叶流西都懒得打击他了,如同劝昌东的那句“赶不走肥唐就试着爱上他”,既然昌东油盐不进,并不吃她冷嘲热讽,她就改变策略,试着发掘一下皮影的过人之处。

  万一来日重新摆摊卖瓜,兼耍皮影,说不定收入还会翻番。

  她把他戏箱里的东西样样拣出来看。

  昌东仔细刻皮,偶尔目光旁落,看到她翻拣的东西,会给她讲讲。

  “那是皮料,世上决没有两块完全相同的料子,有白净灰暗、细腻粗糙的分别,我们拿好料子刻才子佳人,不好的刻武将、丑角,最次的刻砌末,就是道具……”

  叶流西冷笑:“刻个皮都看人下料,势利眼。”

  “你刻一个细皮嫩肉的长工,也不像啊。”

  叶流西哼一声,又拿起一本纸页都泛黄的册子。

  “那是起稿,你刻人也好,动物也好,得想好它能怎么活动,能动的地方就是缀结的地方,所以头、四肢都得单独起稿,就像你想刻蝎子,不能一气呵成地画,得先分后合……”

  叶流西找茬:“就是非得大卸八块呗,心真狠……”

  最后实在无碴可找,只能托着腮,看昌东刻皮。

  三千多刀的皮影人,每一刀都刻板,并没有太多花枪,过程也单调,叶流西喜欢看他吹散皮子的碎屑——每次都是略低下头,指腹习惯性地在皮面上轻轻拂过,吹得很小心,仔仔细细。

  叶流西觉得他没准真的能得金刀奖,以如珠如宝的态度去做事,鲜少不成功的。

  “昌东,你是真的很喜欢刻皮影吧?”

  “不是。”

  叶流西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是?”

  “如果你有过非常痛苦的经历,又没人救你,你不想自己废掉,就得找东西来分心、填补、转移注意力,随便什么,酒、色、皮影,都可以。”

  “现在还撂不下,是因为还没挣扎出来?”

  “是因为习惯了。”

  叶流西叹气:“那看来我是不需要学这个了,我没什么好痛苦的。”

  “从来没有吗?”

  “没有吧,”叶流西看渐渐暗下去的火堆,“有时候我觉得,我可能连眼泪都没流过……”

  她突然身子一凛,厉声喝了句:“什么人!”

  昌东转头去看。

  借着营地的灯光和火光,他隐约看到,不远处的土台边缘处,有个人正畏缩地藏着——藏得有些拙劣,身子一直在晃悠。

  叶流西从火堆里抽出一根没燃尽的,狠狠扔了过去:“滚出来!”

  柴火砸在那人身边不远,橘红色的火星子四溅。

  那人还是没出来,身子依然在晃,像个不倒翁。

  昌东拢了根刻刀在手心,向叶流西使了个眼色,她会意,提上手边的刀,和昌东一前一后,呈左右夹击式,慢慢挨过去。

  那人没逃,也没露面,只是似乎知道他们过来了,有那么一瞬间,忽然不动。

  叶流西有点紧张……

  下一秒,一个脑袋突然探出来,嘴里流涎水,冲她嘿嘿笑。

  叶流西大骂了一句:“操!”

  居然是个傻子!

  那傻子见她吓到,笑得更欢了,嘴里咿咿呀呀,脑袋抵在土台上,又开始左右晃荡起来。

  叶流西正没好气,昌东已经认出来了:“这人眼熟,是不是灰八的人?”

  叶流西细看了下。

  还真是,灰八那边的掌勺,头天摊煎饼,第二天烧胡萝卜羊汤。

  叶流西反应过来:昨晚上,灰八的死吓跑了两个人,这个掌勺的,就是其中之一。

  她原本以为,他们跟灰八和那口棺材一样,都神秘消失了,没想到还在。

  她语气有点不屑:“还以为跟灰八混的人,多少得有点胆子……这就吓傻了?不过挺能耐的,还能摸得回来。”

  昌东想了想:“昨晚他们那么乱跑一气,是很容易迷路。可能是我刚才烧垃圾,他看到黑烟,循着方向回来的。”

  他把那个掌勺的硬拽到篝火边坐下:跑丢了两个人,那就是还有一个在白龙堆里迷路,明天他出去搜找的时候,得多留点心,饥饿、温差,还有脱水,两三天时间,足以报销一条命了。

  那掌勺的并不安分,左手握拳,右手慢慢往上推,推到个高度,嘴里“咔嗒”一声,然后左手成拳端起来,长吁一口气。

  叶流西莫名其妙:“他在干什么?”

  昌东回答:“打伞。”

  仔细一想,那一连串的动作还真像,叶流西在掌勺面前蹲下来:“打伞干什么?又不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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