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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雅丹原本就是城,里头的人不敬神,遭了天罚,城变成了废墟,人都被埋在了废墟下头,他们心里有怨气,一直在地下哭,刮大风的时候,哭声就会传上来……我爷说,关上门,莫睁眼,被子拉过头,睡一觉就过去嘞,你不惹它,它也不惹你……”

  这说法昌东听过,有些书里也会引用,属于当地的民间传说,他也不想再争辩了,再多说,这些人估计就要抱怨了:“谁要听你叨叨,莫睁眼不就得了嘛。”

  他往睡袋里缩了缩,阖目睡去,魔鬼城呜咽的大风,听习惯了,跟催眠也差不多。

  也不知过了多久,正是睡得最舒服、睡袋里也捂得最暖和的时候,听到身边有动静。

  往常,昌东并没这么警醒,但走线时,神经绷得跟平时不一样,尤其是睡在不熟悉的地方,身体里自然有根弦,会对异动生出感知。

  他艰难地半睁开眼,看到叶流西正从睡袋里爬出来。

  昌东含糊地问了句:“你干什么?”

  叶流西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之后,低声说了句:“我去上厕所。”

  周围的打呼声此起彼伏,人人睡得都香甜,让昌东几乎羡慕。

  “非去不可吗?”

  叶流西觉得他说的是废话:“不然我爬起来干嘛?”

  昌东叹了口气,揉了揉眼睛,从睡袋里坐起来。

  记不清是多久之前的事,解放初吧,有科考队进沙漠,一个女队员晚上说要去上厕所,一走就再没回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后来有人猜测说,可能是遇上了流沙坑,脱下裤子往那一蹲,就被吸进去了。

  大概受这影响,带线的人有约定俗成的规矩:晚上想出去上厕所,必须两人同行,尤其是女队员,不能落单。

  叶流西当然不知道这规矩,见他也起来,觉得难以理解:“你起来干什么?”

  “我陪你去。”

  叶流西摁住他肩膀:“不行,我上厕所,你跟去干嘛。”

  简直开玩笑,他跟去了,她还上得出来吗。

  “我会站远一点……”

  “那也不行,你睡你的觉。”

  “那我也想去上厕所行不行?”

  “不行,”她手上用力,把他的肩摁压得生疼,“我先……”

  她忽然不说话了,眼睛盯住昌东背后的帐篷,面色不大对。

  昌东转身去看。

  那一面的帐篷,外头起了光,幽绿的荧火颜色,一团一团,在飘,风沙那么大,都没能把它们吹散。

  帐篷布渐渐打亮,像老式的电影幕布。

  一众或重或浊的呼吸声里,叶流西的声音低得像耳语:“这……这个是什么,鬼火吗?”

  有鬼火也不稀奇,这玩意儿又名磷火,有死人骨头的地方,就可能会有,因为人骨中含磷,说穿了是个化学变化——早些年偏远的农村,干燥的夏夜里,时常能见到。

  但问题在于,怎么会都集中在一面帐篷外呢?

  叶流西忽然倒吸一口凉气。

  昌东也看到了,空荡荡的幕布上,自下而上,出现了一队驼队的剪影,斜着一长溜,往帐篷顶的方向走。

  也不能说是剪影。

  昌东太熟悉了,虽然那些笨重的骆驼都只是黑乎乎的轮廓,但上面骑着的人,却是皮影人。

  从皮子的透光度来看,应该是小黄牛皮,反复水洗、推磨过,平展光滑,后期的熨烙出水一定也做得好,所以和幕布贴合得没有丝毫空漏和气缝,工笔重彩,牛皮胶混着矿植物颜料,颜色华丽饱满。

  头茬和躯干四肢都是缀缝的,太过灵活,领队的那个忽然转头——如果背后有挑线手,应该是使的翻腕挑线手法——转头之后,眼睛像是看着昌东的,眼眶里的那个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下。

  再然后,幕布就全黑了,前后也不过五秒钟。

  昌东僵了不动,脑子里轰轰作响。

  是皮影吗?是,典型的陕西东路皮影技法,形体较小,重刻工。

  不是吗,也说得通,幕布上没有若隐若现的线杆影,说明没人挑线——什么样的皮影人能自己动,还向他转眼珠子?

  半晌,听到叶流西的声音:“是……是我眼花吗?你也看到了是吗?”

  昌东低下头,下巴蹭到她头发,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挨过来的,当然,也可能是他挨过去的。

  恐惧会让人不自觉地想抱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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