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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沙迪向卫来打听:“谈判怎么样了?会很快结束吗?能不能让岑小姐快一点?”

  卫来有点意外:“你们这么急?”

  沙迪说:“等钱用啊。有了钱,可以买大桶的酒,吃又软又香的面包,还可以去找女人……

  “越拖越烦,说什么世界上最大的油轮,二十五个人质,一天要吃多少饭?要派很多人在船上看守,也要吃饭,这都是要花钱的!”

  他嘟嘟囔囔:“希望赶紧拿到钱,少一点也行。你们岑小姐到底会不会谈,让她凶一点啊。昨天晚上还有人跟虎鲨吵,怪他太贪心,说1000万太多了,气得虎鲨差点儿开枪……”

  看来海盗这边也不是铁板一块,各有各的盘算。

  卫来隐约觉得,今晚一定会有个结果,单看虎鲨什么时候给出定音的那一锤。

  晚饭过后,船已经晃得很厉害了,沙尘暴开始从红海上空横拖而过。沙迪说这只是开始,按照经验,半夜才是风浪最大的时候。

  海盗们开始往水下放沉重的铁锚,锚链磨到船沿,哗啦作响。有人慌乱地去收那些会被风浪撼动的外挂零碎,饭厅外一片喧哗。虎鲨手里握着那个卫星电话,按照规矩,谈判的结果要由岑今通知沙特人,那之后才会转成海盗和船东的直接对话。

  虎鲨一生的黏糊好像都用在这一天了,甚至递电话给岑今的时候,他都还在犹豫。

  “今,那些都要我自己谈吗?”

  岑今说:“我只谈天狼星号。”

  虎鲨喃喃:“你不能帮我跟沙特人都谈好吗?我去谈的话,总觉得要费好多力气,很周折,要很长时间……”

  岑今冷笑:“太好的东西,总要费点力气才能得到。太容易到手,你不觉得心慌吗?”

  虎鲨终于把卫星电话递过来。

  岑今拨号,虎鲨屏住呼吸,两手扒住桌子,掌心摩挲到细小的沙粒,这才发现饭厅里都已经有了沙尘的迹象。

  接通的刹那,虎鲨的心都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岑今对着那头说了一句话。

  “我完事了。”

  说完了长身站起,她笑着把电话抛回给虎鲨:“接下来都是你的事了,祝你好运。”

  看得出来,岑今心情很好,回房时船身的乱晃和脚步不稳都没影响她的兴致,几次忽然停下,倚住墙身近乎任性地问他:“我表现得好吗?”

  像个求表扬的小姑娘。

  卫来无可奈何:“还行不行了你?没喝酒就醉了。”

  这话提醒了她:“我得朝虎鲨要酒。”

  按照惯例,谈判的时候,海盗会备很多酒,专等后面拿到钱了大肆庆祝。

  她摇摇晃晃又回饭厅,出来的时候,一手一瓶拉格啤酒,示威似的朝他晃了又晃,像攥着两颗手榴弹。

  回到房间,她想办法开酒,桌角磕不掉,卫来的那把刀又没撬口,岑今想折回去找虎鲨要开瓶器,卫来说:“我来吧。”

  他左右手各拿一瓶,瓶口的盖沿齿口处相交相抵,瓶身放平,向着两个方向狠狠一拽。

  啤酒味混着细密的白沫喷出少许,卫来递了一瓶给她,跟她瓶颈相碰:“恭喜你。”

  岑今仰头喝酒,卫来陪着喝了一口,眼见她都不停,咕噜噜下去了快小半瓶,终于忍不住抓住瓶底把酒夺了下来:“知道你高兴……但能缓着点吗?”

  岑今笑,这一口喝得太猛太多,酒劲倒冲,脸颊到脖颈渐渐泛红。她拿手背抹了抹唇角,抱膝坐到床上,重新把酒拿过来,瓶颈子握在手里,晃了又晃。

  瓶子里酒沫涨起,卫来自觉大概是管不了她——想喝就喝吧,到底是了结了大事一桩。

  出乎意料的,她眼底掠过一丝惆怅,头轻轻靠住膝盖,低声说:“谈判都结束了啊。”

  卫来笑,伸手抚摸她的头发:“事情了结,心里反而空落了?”

  岑今喃喃:“你会给一个月做计划吗?一项一项,一件件做掉?”

  “没做过。不过,一件件完成,不是挺有成就感吗?”

  岑今说:“但是时间也过去了,完成了一个月的计划,一个月就走了;完成了一年的计划,一年也走了。”

  “时间哪有不过去的?这个月圆满了,还有下个月啊,大不了再做新的计划。”

  岑今的声音低得像是耳语:“没有,这个月还没圆满,事还没完……”

  她躺到床上,慢慢蜷起身子,又是那种很没安全感的睡姿。

  卫来拿过她手中的啤酒瓶,放到床脚边,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

  真奇怪,本该是庆祝的气氛,突然间竟有点压抑了。

  卫来放她休息,自己先去洗澡。沙迪所说的大风浪好像提前来了,洗到中途,船身忽然一个大的倾侧,要不是他手疾眼快抓稳了水龙头,大概会从帘子里跌出去。

  但除了他,其他所有人和物都没这么幸运——半盛着酒的酒瓶子骨碌碌滚到墙角,渔灯从桌上跌下,发出铿的一声,所幸没碎,亮光在低处摇晃。

  连岑今都尖叫了一声。

  卫来掀开帘子看,然后大笑出声,险些笑出眼泪。

  她大概躺得离床沿太近,居然以最滑稽的姿势被抛下了床——说是抛下床也不合适,上半身下来的,两手狼狈地撑着地,两条腿竖在上头,整个人像个斜倒栽的萝卜。

  如果可以选,这一定是她这辈子最想从他脑子里删掉的画面。

  妈的,还笑个没完了,岑今恼羞成怒:“你滚蛋!”

  反正也没形象了,她爬起来,凶他:“出来,我要洗澡!”

  卫来笑得收不住,穿好短裤出来,好心提醒她:“抓紧水龙头啊,待会儿洗到一半栽出来,你说我是扶你还是不扶?”

  岑今说:“你滚蛋。”

  来来去去都是这句,社评上骂人就句句见血,现实里,她骂人的话还真是贫瘠得可怜。

  岑今洗得很快,船晃得太厉害,她还真怕一个没注意从帘子里栽出去,顾不上擦干就裹着披纱出来。

  刚出帘子,又有一轮新的摇晃,她后背紧紧贴住墙,放低重心坐到角落里。渔灯滚到她脚边,抬头一看,卫来躺在床上——像是长成了床的一部分,怎么晃都没见他动。

  岑今奇怪:“你为什么可以?”

  卫来说:“如果你也在偷渡船上睡过三个月,经历过比这大得多的风浪,你的后背就会像长出吸盘,稳稳占牢一处地方,别人拽都拽不动。”

  岑今说:“胡说八道。”

  卫来向她伸出手:“那你过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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