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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她盯着地面看,好多细小的砂石在打转。

  卫来也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风大起来了,空气里有土腥味、大牲口的尿臊味,向远处看,有厚重的浊黄色沙墙越拉越高,几乎和天顶连在了一起。连接处有一道闪亮的线,像横切过来的刀锋。

  要出大事了。

  卫来紧急吃了一口瓜。

  岑今还算镇定:“沙尘暴,赶紧上车。”

  卫来把匕首插进后腰别着的皮鞘,瓜往编织筐里一扔,先关车门,末了跳进车子,把顶盖轰一声拉下。

  车子外头更暗了,一片迷茫的姜黄,有细小的沙粒扑在挡风玻璃上。卫来把车子往空地里开了一阵,停稳之后,打开前后车灯。

  他知道沙暴中的紧急措施:避开车道,打亮车灯定位,以免那些试图冲出沙暴的车子撞过来。

  岑今拽了个防护套把卫星电话罩住,又让卫来帮忙,撕了几个大的塑料袋,用透明胶带粘包住冷气机。

  对于主次,她倒是抓得到位:一要通讯,二要冷气。

  卫来觉得她小题大做:“车门已经关好了。”

  他没见过沙暴,但在新闻里看到过——沙暴来袭,待在家中,关好门窗,静候它过去就好。

  岑今冷笑:“非洲北部是撒哈拉沙漠,这里的沙尘暴是世界上最大的,卫星云图都能拍得清清楚楚……”

  卫来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不用她描述,他看见了。

  正前方,沙墙滚滚,巨大的蘑菇云堆叠成近乎灰黑色的沙壁快速逼近,铺天盖地,像极了电影里的末日场景。

  车子在万仞的沙墙之前,像一棵根基不稳的草芽。

  卫来问:“会死人吗?”

  “运气不好的话,会死。”

  话音未落,车顶、车前盖和挡风玻璃上响起噼啪的砸声,有大团黄色油漆样的黏稠脏雨顺着玻璃下滑。

  岑今低声解释:“沙暴顶端的那条亮线,说明有雨,但这里太干,下不大。”

  果然,脏雨很快就停了,继之而来的是密集的细小沙粒,被强风裹挟着抽打车身。身侧和头顶一片窸窸窣窣,像是啮齿动物在快速啃磨。

  这声音,听得卫来头皮发麻。

  “我如果开车强冲,能冲过去吗?”

  他曾经冲过雨云,那是难忘的经历,只眨眼工夫,就冲出了黑色的狂暴雨幕,一头扎进光芒万丈。

  “沙暴范围太大的话,可能要冲十五分钟以上。能见度低,车灯不管用,撞到障碍物等同自杀,而且风速大的时候,快速开动的车子容易被掀翻。”

  “所以只能等着?”

  “你还可以求神、祈祷。”

  卫来苦笑,眼前全然黑下来的时候,他的手下意识攥起,耳内出现短时间的混杂耳鸣。

  车子应该整个被吞进了沙暴腹心,车灯不管用,什么都看不见,伸手在眼前晃了晃,真正的不见五指。鼻子里充斥着沙土的味道,伸手摸脸,发觉皮肤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粘了一层细沙。电光石火间,他脑子里闪过那个西瓜。

  完了,肯定不能吃了。

  顿了顿,他忽然觉得不对:周围太过安静,像是全世界只剩了他一个人。

  “岑今?”

  黑暗里,她低声回答:“这儿呢。”

  卫来吁了一口气。

  “不是沙暴吗?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天翻地覆、飞沙走石他都能接受,但静成这样,心头有点发瘆。

  岑今笑:“你紧张啊?”

  卫来实话实说:“有一点。”

  “可能是沙漠干雾,能见度完全消失,骆驼都会迷失方向——应该是暂时的,沙暴在往前走,狂风快到了……你不觉得四下黑漆漆的,像坐在电影院看电影吗?”

  这种时候,她居然能想到电影院!

  他只关心这车子能不能扛得住,对了,还有车载天线上那只小蜜蜂……

  岑今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这是天灾,你担心也没用。我劝你省省力气,想想轻松的事,时间就不那么难挨了。”

  这无所谓的语气……卫来想开门把她推下去。

  不过,确实好像担心也没什么用。

  卫来往椅背上一靠,头枕的部位好硬,硌得他脖子疼。

  刚说到什么?哦,看电影。

  还真是他小时候的梦想。

  “我在唐人街混饭吃的时候,听人讲起过电影院,屏幕怎么怎么大,有多少排椅子,心痒痒地想看。但没钱,饭都吃得东一口西一口,哪儿来的钱。”

  岑今的呼吸轻浅,他知道她在听。

  “后来有人教我偷溜进去,说那家电影院很杂,查票不严,让我一定要装得像。”

  车门处咣当一声,是石块被风掀撞了过来。

  风终于来了。

  顷刻间就换了天地,无数的砂石打向车子,嚓嚓声像是这辈子都不会停。车灯的光渐渐显露,像被筛子筛薄的雾,被风吹得在沙里颠簸。

  有几次,车身忽然轻了一下,他的心也随之一提,然后和轮胎一起触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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