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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长长的一觉,醒的时间刚好,洗漱完了正赶上飞机派餐,头盘、主菜、甜点、浓汤,琳琅满目地摆了一桌子。

  再看机座显示屏上的飞行信息,距离联程中转站土耳其只有一个指节的距离了——转机顺利的话,到达喀土穆时,太阳应该还没落。

  不知道非洲是什么样子,是不是电影里常见的那样,干燥的热浪间,赤红色的土地上,捧出一轮血色残阳。

  和岑今没有再多交流,用餐时她的餐叉跌落,卫来帮忙捡了起来,岑今说了声谢谢,他回了句没什么。

  对答自然,并不尴尬,人成熟的好处之一是很多事看得更轻,拿得起,也能尽量礼貌地放下,不像少男少女,一个变心都能不共戴天。

  如期降落。

  第二程飞机延误,卫来陪岑今逛了免税店。路过机场书店时,看到报刊架上的杂志,封面上是一个眉头紧皱的沙特人的大幅头像,右下角有一条成比例无限缩小的油轮。

  标题是:消失的油轮——如何打破当前的僵局。

  卫来拿起来翻了翻,是记者采访多个国际谈判专家,从不同角度探讨谈判的切入点。他觉得对岑今有用,买了一本。

  转头找到岑今,她在翻最新一季的时尚周刊,光亮可鉴的铜版纸上,珠光宝气满溢。

  卫来粗粗一瞥,看到几个字:今冬流行元素……

  时尚圈真是让人费解,这个冬天还没过完,已经忙着预测下一个冬天女人们喜欢穿什么了。

  岑今说:“这篇文章说时尚是个轮回,这个冬天摩登格纹和豹纹会再流行,不知道设计师们在礼服上会怎么翻新。”

  这关注点……真是很难让人相信,她是去谈判的。

  卫来把杂志递给她:“你可能用得到。”

  她瞥了眼封面,没接:“哦,又是那条船。”

  卫来觉得好笑:“你好像一点都不关心那条船。”

  “又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大事?广播里、电视里、报刊上,到处都在讨论,沙特人付了巨额报酬,请她专门走这一趟。

  她居然说,不是什么大事。

  卫来笑笑:“看来是胸有成竹,你跟虎鲨关系很好?”

  “谈不上。”她的纤长手指顺着一长排周刊的书脊轻溜,很快又勾出一本,“当初叛军射杀难民,我们在当地的医院里,收治了几十名重伤员。我忙着协调医务资源,还要写损失和局势报告,根本没时间去跟伤者建立友谊。

  “但虎鲨我有印象,他颈部受伤,头和肩膀缠满了绷带,躺在走廊的角落里,像木乃伊。他只跟我说过一句话——我巡视病人的时候,他跟我说,谢谢。”

  就这点交情,能把赎金砍到几折?更何况,把交情拿去换钱,大多数情况下,汇率都会惨不忍睹。

  “那在你心里,什么才是大事?”

  岑今笑了一下:“有机会的话,你会知道。”

  卫来也笑,话锋忽然一转:“为什么选我?”

  “嗯?”

  “你知道我一定会问的。那场面试,不管从哪个角度去看,我都不是最好的候选人。你可别说是因为大家都是中国人,交流方便,我没那么蠢。”

  短暂的静默后,机场广播响了,目的地喀土穆,他们的航班。

  岑今说:“要登机了。”

  擦肩而过时,她伸手抽出他握着的那卷杂志,温柔一笑:“因为大家都是中国人,交流方便。”

  卫来面色阴沉,忽然伸手,手掌控住她腰侧,用力往里一推,岑今站不稳,整个人被推拽过来,跌撞到他身上。

  他身体铁硬。

  岑今迅速站稳,仰头看他。

  现在才发现,他有一双可以褪去风度和温度的眼睛,看她时,像看偷渡船里了无生气的尸体。

  “岑小姐,我知道你是一个很会做计划的人,但你最好不要把我做进你的计划,或者想利用我做什么事——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岑今笑:“那你就别放过我啊。”

  她凑向他耳边,声音低得像在吐气,轻暖的气息在他耳郭处缓慢飘游,让他想起埃琳水母缸里那两只行动迟滞的水母。

  “不放过我的人很多,你要不要先排队?”

  说着,她轻掸他肩膀,像是上头落了灰,语气又缓和下来:“和人对着干挺耗精神的,我们之间没有了不得的矛盾——我建议我们友好相处。”

  卫来冷笑:“那天在温室里,你同白袍讨价还价之后,是不是也跟他说,接下来要友好相处?”

  他还记得面试的时候,这两人有目光交流,关系融洽,彬彬有礼。

  岑今回答:“事情谈妥,大家就可以做朋友了,当然要友好相处。以后有冲突,再翻脸不迟。”

  卫来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眼睛里的冷锋慢慢隐去,代之以熟悉的风度、礼貌、配合,甚至好感。

  他说:“好,友好相处。”

  因为延迟,没能看到想象中的血色残阳。

  到达的时候,日头几乎已经全部落下,夜色像倒扣的锅,和盖子之间露着没能严丝合缝的一线亮。飞机就这么顽强地从那线亮里挤进来,降落在热气上蒸的东非大地上。

  机舱门开启的刹那,卫来觉得自己回到了赫尔辛基的桑拿房。

  四月,这里的日间气温在40度左右,地表温度可达70度。

  走进机场大厅,能脱的外套都脱了,脊背的汗黏在衣服和皮肤之间,热气裹在身边。首都的机场大厅居然只有小县城汽车站的规模,管理混乱,来往的人又复杂——岑今进洗手间换衣服的时候,他不得不在外头给她守门,挨了当地女人好多白眼。

  她很快出来,黑色吊带,外罩下摆打结的浅灰格子衬衫,牛仔短裤,头发绾了个松髻,很多细碎的发丝被汗黏在了脖颈上,拿手里的杂志扇风。

  卫来说:“见到可可树,安顿下来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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