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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九


  丁盘岭看出了他的疑虑:“你也别多想,我就是想把整件事都理一理,所以有些细节要跟你再确认。”

  宗杭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下了水,人突然往下滑,像是滑进了圆筒的、螺旋的滑梯,又碰又撞,天旋地转的,进金汤穴时,又猛撞了一下,想全程清醒也不可能啊,应该是昏迷了一段时间,不过我清醒得很快,第一个醒过来的。”

  丁盘岭嗯了一声:“然后看到丁玉蝶跟蜡像一样在边上坐着,易飒也一样,是吧?”

  “是。”

  “没记错吗?”

  宗杭的表情很诚恳:“绝对没有。”

  丁盘岭没再问了,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易飒一眼。

  易飒脸颊发烫:当初宗杭为了掩护她,向丁盘岭叙说下水经过时,把她说成跟丁玉蝶一样,一句带过,但其实真实的情况是,她当时抱着宗杭的腿。

  自己的秘密已经大白,丁盘岭当然知道水下的情形另有玄虚,宗杭还在这言之凿凿的,真是有点打脸。

  好在丁盘岭没有再追问,反而很知趣:“我还有事忙,不送了,你们聊吧。”

  也不知道该聊什么,再说了,聊得太多,就不像个“平常”的告别了。

  行李太小,用不着放后车厢,易飒把宗杭连人带行李送上后座,顺手关上车门,又拍拍车身,示意司机可以开车了。

  司机向她比了个“OK”的手势,发动车子。

  易飒向后退,再向后退,给车子挪地方。

  司机早上一定刚擦洗过车子,车身锃亮,玻璃也干净,映出她稍嫌扭曲变形的身影来。

  车子驶出去之后,易飒站到车的正后方,想看看自己的身影会不会在车侧的后视镜里映出来。

  看不到,后视镜太小了,被阳光映照成了灼目的亮片,像被什么东西扯着,一直远去,再远去。

  又停下来。

  易飒愣了一下,下意识往前迈了两步。

  怎么了啊,这儿沼泽多,是不小心陷车了吗?

  又看了会,好像不是,车门打开了,宗杭下了车,呼哧呼哧往回跑,中途气喘不上来,还歇了两次。

  易飒迎过去,隔着段距离就问他:“怎么了?落东西了?”

  宗杭摇头,走完这最后几步,在她身前停下,不知是跑的还是什么原因,脸上微微泛红,有点不敢看她,垂在身侧的手紧攥。

  早晨的空气是森冷的,他居然有点出汗了。

  他听到自己吞吞吐吐的声音:“易飒,我一直……很喜欢你,你知道吗?”

  说完了,终于鼓起勇气,直视她的眼睛。

  怪了,她没有表情,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但她的眼睛折射不出半点心思,像深不见底的黑洞,照不见他,也照不见世界。

  宗杭愣愣的,他原本是雀跃的、忐忑的、窃喜的,又带点不安的,但被她这么看着,所有的这些情绪都慢慢没了,像浮沙被风卷走,大雪被日头晒化,只剩下茫然。

  忍不住又叫她:“易飒?”

  易飒说:“哦。”

  “哦”什么啊,她不该给点反应吗,她不该是这反应啊。

  宗杭豁出去了,反正也开口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宁可受这一刀了,也不想自己胡乱揣测受煎熬。

  “那你呢,你是什么……想法?”

  问完了,头皮微微发炸,觉得自己真是老土:酝酿了那么久,想出其不意、让人印象深刻,结果说出的话,不惊艳,也不精彩。

  易飒笑起来:“宗杭,你是不是第一次追女孩啊?”

  是啊,有问题吗?

  易飒没看他,目光从他的耳廓绕了过去,栖上他的头发。

  不想看到他的脸。

  她说:“没事,以后有经验了你就会知道,有些单方面的感情,就是没回应的,不过你是个很好的人,以后一定会幸福的。”

  说完冲他笑了笑,刻意让目光涣散,还是没让自己看清他的脸。

  宗杭原地站了一会,目送着易飒离开。

  还以为,她中途会回一下头,结果没有,她走得似乎很轻快,迎着阳光——日头居然爬得这么高了,张开的金光很快就把她收裹了进去。

  揉了揉眼睛再看,她已经走回营地了,营地到处是人,到处是帐篷,再怎么仔细找,也找不到了。

  宗杭往回走,腿上没力气,像灌了铅,拖拖沓沓,走了很久才走到车边,司机早等得不耐烦了,探出头来问:“什么事儿啊?这么久!”

  宗杭说:“没事。”

  他坐回车里。

  车子又开起来了,颠颠簸簸,摇摇晃晃。

  宗杭觉得掌心有点硌。

  他松开手,掌心汗津津的,还卧着一条塑料小鱼。

  行李里,实在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下车时,他一翻再翻,才从钓鱼机里揪出两条小鱼,一条翠绿色的,一条红的。

  红的揣在兜里,绿的攥在手心,原本想着,她同意了,他就塞给她,这叫信物,红男绿女嘛,她拿绿的,他拿红的,两人又都可以下水,比作鱼也不违和,多应景啊。

  谁知道没送出去。

  宗杭看了会,小心地把小绿鱼也塞进兜里,然后捂紧兜口,像是怕谁抢了去。

  一天都在行车,中午只吃了点干粮,司机有点不好意思,连声说“简陋了”。

  宗杭觉得没什么,反正现在,他吃什么都味同嚼蜡。

  入夜时到的格尔木,司机找了家不错的宾馆,帮宗杭开了房,记下了房号,还给他留下了足够的钱:“我尽量今晚就帮你敲定司机,最迟明天让他联系你,直接到酒店来接,没问题吧?”

  没问题。

  司机走了之后,宗杭才想起忘了问他:你怎么不住这啊?

  要连夜赶回去吗?这也太累了。

  不过随便了,自家都已经透心凉,也不想管别人加没加衣裳。

  宗杭揣了钱,本来是出去找地方吃饭的,结果恍恍惚惚的,几过店面都不入:看到热闹的烤全羊馆,觉得自己一个人进去像孤魂野鬼,太凄凉;看到街边的小食铺,又觉得自己今天已经很可怜了,还吃得这么简陋,更凄凉。

  于是漫无目的地走,也不知道走到哪了,心里憋闷得慌,想找个人说话,手机翻出来,通讯录又凋零得可怜。

  只两个人,易飒和井袖。

  总不能去跟易飒说,找井袖吗?上次分开时,闹得挺不愉快的。

  他犹豫了一会,还是拨通了井袖的电话:他觉得井袖不会介意的,而且,他在她面前更狼狈的时候都有过,也不在乎什么面子。

  井袖很快就接了,声音温温柔柔的:“宗杭啊,你现在去哪了啊?还好吗?”

  宗杭还没来得及应声,身后有人不耐烦地搡他:“让让,打电话不晓得看路啊,挡道了都。”

  他侧身给人让路,觉得有朋友真好:闹得再不愉快,也会软语相询,不像陌生的路人,只会嫌他碍事。

  宗杭说:“挺好的……”

  本来想寒暄一下,问问井袖怎么样了,哪知话到嘴边,忽然就成了:“井袖,易飒其实不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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