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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孟千姿拿靴尖拨乱那汪水:“多大点事儿,做人要宽容,别动不动又剐又杀的。”

  孟劲松听得嘴角一抽:就她还宽容,要知道,孟千姿的社交账号叫“×2”(乘2),小时候,孟劲松碰翻了她的冰淇淋都要赔两杯,不然,他的马桶盖上都会被她用红笔写满追讨的狠话——说起来,孟千姿真是很有放高利贷兼开讨债公司的天分。

  这一头,刘盛已经进了下凹地,一边走还一边掐下花叶树枝,插在背篓缝里,一派山里人的闲情逸致。

  近吊脚楼时,他扬开嗓子大叫起来:“嘎叔,老嘎叔,在家吗?是我啊!”

  喊了没两声,三楼探出个人来,一直拿手往下压,似乎是让刘盛小声点,这头孟劲松压低望远镜,看得大差不差,说了句:“韦彪在。”

  孟千姿嗯了一声,拿石子在地上划了条横线。

  一个。

  刘盛见韦彪做完了手势就转身不见了,知道他是下楼,于是立在当地等着,还作势挠了挠头,东张西望,一脸的不解。

  韦彪下得很快,步子却轻,一般吊脚楼的木头都有年头,一踩上去吱呀乱叫,但他这一路下来,刘盛几乎没听到大的木头响动,这让他心生警醒:这人看着粗笨,身手怕是不差,看来得取巧,不能硬拼。

  不过他面上不露,只是伸头往韦彪身后看:“我嘎叔呢……”

  声音大了点,韦彪急得竖起食指直嘘他:“小声,小声点。”

  刘盛莫名其妙,韦彪有点尴尬:“我妹子生病了,在睡觉,怕吵着她。”

  看来那个叫况美盈的也在,刘盛手心微汗:出发前,柳冠国吩咐过,这趟来是找重要的东西,先确定三人都在,然后以最省劲的方式一一放倒就行,人没跑、屋也在,找起东西来就方便了。

  他很配合地压低声音:“我嘎叔呢?说好的让我来看鬼脸壳吸烟的。”

  老嘎是傩面师,一手祖传的雕刻巫傩面具手艺,湘西人常把傩面叫“鬼脸壳”,所谓的“鬼脸壳吸烟”,就是把雕刻面具时凿下的木屑收拢到盆里点火,等烟飘出时,把面具凑上去来回熏炙,据说这样做,不但可以防腐,还可以让雕刻出的面容惟妙惟肖,更有生气,仿佛是活的一样,有些外乡人,调侃似的把这个称为“煮豆燃豆萁”——你把老子凿下来当废料,还要烧了老子给面壳吸烟,本是同根生,阶级落差and相煎何太急啊。

  韦彪对什么鬼脸壳吸烟一无所知,也没那心思打听,只想尽快把他打发走:“有人请客,他去县上吃饭了,没跟你说吗?”

  刘盛哦了一声,眉头皱起,像是仔细回忆是否有这一出,又上下打量了韦彪一番:“想起来了,你就是老嘎叔说的城里亲戚吧?”

  韦彪不知道刘盛什么来头,但听他一口一个老嘎叔,连“城里亲戚”这事都知道,想必是老嘎的熟人,于是点了点头。

  刘盛满脸堆笑,将山里人的热情展示到无以复加,又是嘘寒问暖又是问长问短,还适时卖蠢以冒充淳朴,末了再次左顾右盼:“不是说三个亲戚吗,还有个小哥呢?逛林子去了?”

  他关切非常:“林子里可不清静啊,听说现在还有马彪子呢,老虎都怕那玩意儿。”

  韦彪烦他烦得要命,又不好发作:“没,也……睡觉呢。”

  刘盛不觉瞥了眼二楼的灯光:老嘎说起过,江炼是住二楼——奇了怪了,天还没黑透呢,都睡了,还是开灯睡的。

  怕不是不能见日头的吸血鬼吧?

  §第二卷 失铃 第二章

  刘盛咧嘴一笑:“没事,那我等着,嘎叔给鬼脸壳上烟,错过这回,下遭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说着,自顾自解下背篓,一屁股坐倒在屋檐下,抬起一只手擦了擦额头,典型走累了歇脚的架势,另一只手看似随意地搭进背篓,悄悄探向盖布之下。

  韦彪没办法,老嘎平时,是会又刨又凿地在那摆弄木头,整得满地木屑刨花子,但在他眼里,也就是个普通的乡下老木匠——什么鬼脸壳上烟,能稀罕到哪去。

  不过这人既然不走,自己总不好赶他走,韦彪无奈,只得又叮嘱他:“那你尽量别闹出大的响动来,我妹子睡眠浅,怕吵。”

  刘盛不住点头,他天生一张娃娃脸,笑的时候,眼睛眯成两条翘尾鱼样,怪讨喜的,对着这么张脸,韦彪纵有不悦也不便表露,只好转身上楼。

  才刚走了两步,忽听到嗡嗡的声音,又听到身后刘盛惊骇的低叫声:“哥!别动,蜂子!蜂子叮你了!”

  山里蜂子毒,韦彪早有耳闻,又没应对经验,下意识觉得听当地人的准没错,当下真的站住不动了,却不想想:人跑了,蜂子固然盯着追,但人不动了,不更是靶子吗?难道蜂子就会绕开你不叮了?

  他只觉得后颈上微微一刺,真被叮了,本能想伸手去打,刘盛已经窜跳起来,急急拦住他:“哥,不能打,打了会烂手的,蜂子勾刺断进去,多少天都不消肿,你弯下点,你太高了……我帮你弄。”

  韦彪直觉蜂子翅膀还在颈上扫拂,说来也怪,这么大块头,刀棍都未必会惧怕,还偏偏就膈应这种小蚁子小虫的——当下头皮都发麻,依言弯了腰腿。

  刘盛嘘着气,小心翼翼伸出手去,捏住蜂子透明的对翅狠狠一紧。

  韦彪只觉得有一脉冰冷细流,一下子注进了身体里,心里陡然一个激灵,瞬间绷紧身子,一手捂住痛处,腾腾直退开两三步,抬头看刘盛。

  刘盛抬高了手,拇指和食指之间,还真捏着只黑黄环间的蜂子,犹在喋喋不休:“哥,你看,这蜂子可毒了,我们山里人都怕它,被它一叮,晕得走不动道。”

  是吗?韦彪眼前发晕,看刘盛都有了重影,想往前迈步,脚走不了直线,一抬腿就往“∞”字形迈,跨了没两步,两条腿绞缠在一处,硬挺挺向着一侧栽倒。

  这吨位,要真砸下去可是大动静,刘盛一个箭步冲到跟前,赶在他身子触地之前,两手撑住他肩膀,慢慢把人放倒。

  然后向着孟劲松的方向,比了个“OK”的手势。

  孟劲松拿下望远镜,刘盛那张脸上的笑意似乎也传了给他,他转头看孟千姿:“小伙子不错,一点力气没费就放倒了大的。”

  是吗?孟千姿有点好奇,近前来看,那一头,刘盛已经在手脚麻利地绑缚韦彪了。

  孟劲松解释:“放了蜂子。”

  放蜂子是山鬼行内的小机巧,那蜂子当然是假的,只不过做得几可乱真:蜂腹就是个小橡皮胶囊,下头同样连着“蜂针”,对翅就是机括——原理跟打麻醉针差不多,机括一紧,致人昏迷的药剂也就被压进去了。

  所以,高下只在于你到底怎么“放”:高明点的,佐以口技,可以让对方从中招到昏倒,绝不起疑,甚至主动配合,亦即俗话说的“被卖了还帮你数钱”,整个过程施者如演戏,旁观的也看戏般酸爽,孟劲松虽然听不到刘盛说了些什么,但只凭眼看,也知道他做得相当利落。

  孟千姿心算了一下时间,微微点头:“那是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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