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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灯光尽处,他看到一个穿白褂子的女人,满脸血污披头散发,两手抠着地里的泥,正往他脚边爬,这也就算了,更瘆人的是,那女人的脖子,是被砍开了半拉的,整个脑袋以扭曲的角度诡异地耷拉着,创口处还在向外涌着黑褐色的血……

  这场面,完全超出他心理承受范围了,虽说他是化妆师,但他是化美妆、而不是画鬼妆的——辛辞一声惨叫,往后急退,地上不太平整,也不知是绊到了还是腿软,一屁股坐跌下去,这一坐,腿顺势前伸,好死不死,居然直接送到了那女人嘴边,那女人抬起一只手,眼看就要抓住他的腿了……

  辛辞觉得自己的魂都飞了,拿手撑住身体,拼命蹭着屁股往后挪,手电骨碌碌滚出去,光柱贴着地急转。

  孟千姿急步过来,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辛辞一把抱住她的小腿,另一只手指着那一处人影,上下牙关得得乱战。

  孟劲松压根什么都没瞧见,就是被辛辞叫得心头发瘆,不过看到他这反应,也知道身侧必有蹊跷,他打开自己的手电,向着辛辞指的方向照了过去,按说他性子比辛辞沉稳,心里也约莫有底,但骤见这场面,还是没能忍住,一声“卧槽”脱口而出。

  孟千姿“哦”了一声,说:“这个啊。”

  这轻描淡写的语气,多少纾解了辛辞绷紧的神经,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姿势太没男子气概了,赶紧松手:“啊?”

  那女人还保持着往前爬的姿势,像卡了带,只在原地,并没有真的行进。

  孟劲松蹲到那女人身边,手电直直打向她的头,又看辛辞:“山蜃楼没见过,海市蜃楼总听说过吧,蜃景,假的。”

  说着,伸手向着那个女人的头摁了下去,辛辞头皮发炸,还没来得及出声喝止,就见孟劲松的手穿过那女人的脑袋,宛如穿过一团空气,径直摁到了地上,抬手时,还特意展示给他看,摁了一手的泥。

  辛辞结巴:“假……假的?”

  孟劲松将手上的泥巴在石头上抹掉:“跟全息投影差不多,骗人眼睛的,你要是怕,就别打光,没光就看不见了。”

  收蜃珠是第一要务,这插曲很快翻过。

  辛辞站到石头另一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他试图给自己挽尊:“我也不是怕,就是猝不及防的……太突然了。”

  孟劲松表示理解:“没事,是挺吓人的。”

  辛辞讪讪:“但是你看人家千姿,还是个女的,那么镇定。”

  孟劲松没吭声。

  没可比性,孟千姿可是被特别调教过的。

  山桂斋的那几位姑婆认为,坐山鬼王座的,是山鬼的门面、代言人,得有王者风范,务必泰山压于顶而不现于颜色,遇事惊慌失措,丢的是山鬼上下几千张脸——所以下了狠手,专治她的“慌”、“怕”二字。

  所以宠归宠,娇惯归娇惯,栽培还是要严苛的,手段也是极尽变态之能事:孟千姿半夜摸索床头开关时,摸到过另一个人的手;蹲洗手间扯厕纸时,扯到过滑腻腻的蛇;还从炒饭底下,拨出过刚出生的那种活老鼠……

  起初也花容失色又嚎又跳,很好,只要反应失措,惩罚一个接一个,诸如鱼腥草榨汁、小米椒拌花椒、生嚼猪肉——效果甚是卓著,今日的孟千姿,缺失“慌”和“怕”两种姿态,更确切地说,心里怕不怕不知道,但表情和肢体动作永远云淡风轻,再骇人的场景到了她面前,换来的也就是一声“哦”。

  见孟劲松不说话,辛辞识趣地闭嘴,但脑子里静不下来,始终是那女人十指抠地往前爬的场面,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一颗心狂跳:“老孟,这是哪儿杀人了吧?”

  他声音发颤:“海市蜃楼,不就是把别处的景折射过来吗?这儿看到的是假的,但别处的是真的啊,是不是有人……正在杀人啊?”

  他被自己的设想给吓到了,胳膊上鸡皮疙瘩一阵泛着一阵。

  孟劲松有点不耐烦:“你山典的词条没细看吧?海市蜃楼是空间转换的概念,但山蜃楼是时间上的,换句话说,山蜃楼的景就是在这原地发生的,但事情可能是几十年前、也可能是几百年前的——刚那女人穿的白褂子,免襟盘扣子,一看就知道是解放前的,过去的事了。”

  “在这……就在这儿?”

  自己站的是案发地?辛辞小腿上一阵寒凉。

  孟劲松觉得他好笑:“哪没死过人啊,现在多少住宅楼前身都是乱坟场,湘西解放前被叫作土匪窝子,杀人的事多着呢,那女的,可能就是走亲戚或者赶集,遇到土匪了。”

  再怎么说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孟劲松态度这么凉凉的,辛辞心里有点不舒服。

  化妆师得精笔勾画,性子大多细腻,辛辞再想了一回,惆怅竟多过了恐惧:蜃景特别鲜明,肉眼根本分不出真假,回想那女人的脸,清清秀秀的,不像山里的姑娘,应该是个知书识字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走这种道,结果遇到天杀的土匪,大好青春就此断送,相逢即是有缘,哪怕是这么隔空相逢——是不是该买点香烛纸钱烧一烧,顺带也给自己去去晦气……

  正胡思乱想,不远处传来孟千姿的声音:“中了!”

  孟劲松一喜,蜃珠已得,有光也无所谓了,他打亮手电,握着玻璃罐大步迎上去,灯光一起,辛辞反没了安全感,也赶紧跟了上去。

  孟千姿已经解开鱼线,正拎着铁环把抱蛛放进玻璃罐里,抱蛛的其他几只步足大张,步足间明明什么都没有,但看那姿势,又确实像是在拼命抱着什么,可怜辛辞侧着脑袋,不知道换了多少个角度,才说服自己——似乎隐约依稀好像确实是看到了一线转瞬滑过的镰刀亮。

  其实钓蜃珠这事,技术难度也就中等,难的是刚好撞上这种机缘,再加上此时雨势更小,形同牛毛,再过个一时半刻,估计山蜃楼就要消了,孟千姿这时候“中了”,如同交卷铃前两秒答题完毕,低空过关,颇有运气。

  孟劲松那张常年板着的脸上,难得有了笑意:“这怕是咱们山鬼近两百年间钓到的第一只蜃珠,回去我就联系山桂斋那边,《山鬼志》得记你一功。”

  荣誉在手,此时就要谦虚了,孟千姿一派淡然:“随便吧。”

  《山鬼志》辛辞倒是知道的,是山鬼记录历代杰出角色的谱志,一般来说,山肩以上级别的人都会被记录在册,坐山鬼王座的更是会被大书特书,看来关于孟千姿的那一部分,少不了“收蜃珠”这一条了,小平爷爷说“不管黑猫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果然非常有道理,未来大家只会知道是孟千姿收到了蜃珠,谁会想得到她那三番四次的“没钓到”呢。

  有时候,结果确实比过程重要。

  有惊无险,胜利收官,三人原路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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