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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人接。

  这倒不奇怪,神棍经常不接电话,你要是就这事发牢骚,他多半振振有词:“怎么啦,我时间宝贵,要用在刀刃上,哪有那闲功夫天天守着手机。”

  但于毛哥,这通电话没着落,如同重拳打了棉花、大力抓了空气,特不得劲,想了会,犹豫两秒,又拨了个号码出去。

  那大宅里,是有固定电话的,也一定有人接——因为那个阴阳脸,自打住进大宅之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天地比旧时代闺房小姐的都窄。

  果然,没过多久,那头有人提起电话,声音沙哑。

  “喂?”

  毛哥有点心慌,他没亲眼见过,但听神棍形容过,说是“像把两个完全不同的人的脸各劈了半边,然后将就着粘在了一起”、“左边是个正常男人的脸,右边像是泥胎塑就的僵硬形容,横眉怒目、飞扬跋扈,细看时还带了极其尖刻的女气”、“小毛毛,你看了会做噩梦的”。

  现今听筒里传来的,就是那个传说中的阴阳脸的声音。

  声音倒是正常。

  毛哥咽了口唾沫:“石先生?”

  “嗯。”

  “神棍……在吗?”

  “不在。”

  不在……

  “散步去了?”

  有雾镇傍着山,山里大有玄虚,入夜时,神棍喜欢放银眼蝙蝠遛弯——就跟普通人饭后遛狗差不多——山路崎岖,一不留神就会遛过点。

  “不是,出门。”

  出门?

  毛哥竟然没第一时间反映过来“出门”的意思,大概是因为神棍真的休息太久了。

  于是这个猝不及防的“出门”,陡然间就有了点重出江湖的激越意味。

  回过味来之后,毛哥浑身的血跟着“滋滋”小沸腾了一下,声音也雀跃了:“他怎么出门啦?”

  阴阳脸的声音死板得如同一块石头:“他想出去。”

  这话可打发不了毛哥:“几年没挪窝了,忽然说走就走,连个招呼都不打,总得有个原因吧,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他临走之前,发生过什么特殊的事吗?”

  阴阳脸那头停顿了几秒,像在尽力回忆。

  再开口时,照旧语音平静:“家里宽带到期了,他去县里营业厅续费。”

  毛哥竖起耳朵听——

  “缴费时,听到边上的人打电话,那人说了句什么,恰好被他听到了。”

  很好,故事开场了,毛哥腾出一只手来,又给自己斟了杯酒,预备以酒佐话,边听边抿。

  哪知阴阳脸就说到这儿。

  毛哥最见不得人说话说一半,又不是收费阅读,卖什么关子啊。

  他追问:“然后呢?”

  阴阳脸说:“没然后了,听到那句话之后,他就决定跟着那人,匆匆忙忙打电话给我交代了两句,连行李都没回来收拾。”

  毛哥愣了好一会儿:“也就是说,他是从县营业厅直接走的?”

  “嗯。”

  “走得很匆忙,连东西都没回来收拾?”

  阴阳脸没吭声,他觉得自己说得很清楚了,毛哥非要把他的陈述改成反问句式重复一遍,纯属多此一举。

  “那……那个打电话的人,到底说了句什么话啊?”

  阴阳脸说:“不知道。”

  毛哥气结:“你就没问?”

  阴阳脸回答:“我又不关心。”

  他等了会,估摸着毛哥没什么事、也没什么话了,于是抬手挂了电话。

  这座机是挂在墙上的,墙边有扇木头窗子,窗纸已经残破扯光了,还没来得及糊新的——透过一格格无遮无挡的半腐木头条格,可以看到后山又起雾了,白色的雾,慢慢吞吞,四面八方聚拢来,像无数老态龙钟的鬼,不紧不慢赴一个集会。

  他确实不关心,这世上,原也再没有什么值得他关心的了。

  这一晚,等于是百般求索不遇,毛哥悻悻进屋洗漱,不过躺到床上时,已然心平气和,说服自己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

  毕竟神棍出门,又不是头一遭了,去个三五月回来,又会有稀罕事儿听,反倒是自己,如今有家有口,有产有业,再不是曾经那个朋友有事可以万般甩诸身后千里驰奔只为出一份力的老毛子了。

  边上毛嫂睡得正熟,鼻息轻浅,有起有落,毛哥就在这张弛有度的喘息起落声里渐渐有了睡意,喟叹着家累啊家累,是累,也是甜蜜的负担。

  然后做了个梦。

  梦见神棍,驮着麻袋,在前方不远处的大雾间吭哧吭哧行走,毛哥奋起直追,眼瞅着距离并不很远,却总是撵不上,只得上气不接下气唤他:“棍!棍!”

  神棍终于回头,一头糟糟卷发,黑框眼镜,一边的眼镜腿断了,拿白线缠裹,裹了一圈又一圈。

  毛哥问他:“你在县营业厅缴网费的时候,边上的人说了句什么话啊?”

  神棍却不答,只定定看他,又叫他:“老毛子。”

  毛哥心里一凛,收了戏谑之心,立时端正态度——神棍一般都叫他“小毛毛”,鲜少用“老毛子”,这个称呼后头,必缀着郑重其事说辞。

  果然。

  神棍说:“其实,我是要找一个箱子。”

  毛哥茫然:“什么箱子啊?”

  神棍拿手比划给他看,说:“一个这么长,这么宽的,被人偷走的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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