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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展泽诚点头,阳光从他身后射进来,五官都隐秘在阴影中,他的表情叫人看不清虚实。

  “你朋友平时看起来怎么样?”

  “很正常。”

  汪医生问得小心翼翼:“也就是说,是在某些特定场合,才会有这些症状?”

  展泽诚一怔。

  “或者更具体一些,她可以克制自己,除了在特定的场合,或者遇到特定的人,才会这样?”

  展泽诚的眉峰轻轻皱在一起,刹那而起的凌厉和不快。他沉默了良久,反复想起了洛遥的话,她说:“我没病……可是我见到你就紧张……我害怕……”

  仿佛屈服于医生的询问,他有些不自然的放低了声音:“好像是的。”随即放在扶手上的手指微微蜷起,头轻轻一偏,脱离那一片阴影,目光深处燃起了光亮,“那又怎么样?”

  “某些重复动作和行为往往是强迫症患者为了减轻内心的紧张不安。所以……”汪医生沉吟着,“看起来你的朋友情况并不算严重,可是具体怎么样,还是需要我亲自和患者谈。展先生你看,方便么?”

  展泽诚没有答话,只是站起来,微微欠身,向他伸出手去:“我知道了。谢谢你。至于我的朋友,我会征询她的意见之后再和你联系。”

  洛遥知道昨晚自己太失控了,而他想必留心到了自己的异常,才轻易的放过了自己。

  她曾经对着他发疯一样又打又骂,歇斯底里的连自己认不出自己了,最后把他逼急了,也不过抓住自己的手腕,表情深处是一种冰冷的怒火:“你闹够没有?”就像那一晚自己甩了他一巴掌,他只是不避不让。

  可是再包容再忍让,都不可能回到彼此深爱的时候了。

  如今的自己见到他,竟然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惶恐。刚分开的时候,她想念他向来冷冽的眉眼,于是勉强自己做别的事,实在无事可做,就躺在床上数着数字。她心里知道自己可以看书,可是看书太需要花费精力,她宁可单一的、乏味的去做一件事。

  这也不过是在独处无人的时候罢了。白洛遥可以容忍它存在,是因为她总是有着绝佳的意志力,可以在人前掩饰得这么好。充其量别人会说一句:“呦,洛遥还在看讲解词呢?”她就笑笑,内里却暗暗的绝望,她想,哪天她真的在人前都藏不住了,她才会真的承认她病了。而和展泽诚在一起,她不想去看他的样子,不想去看他的表情,于是拼命的擦那件衣服,强忍着不让崩溃的情绪蔓延。

  他就是这样,轻而易举的,可以毁了她最珍视的东西。

  茶水里加了几片薄荷叶,有几缕清新的蒸雾水汽钻进了呼吸深处。她蜷着手指捧起马克杯,近乎贪婪的喝了一口。有人敲了敲门,年轻的脸庞从门后探出来:“白老师在吗?”

  洛遥放下杯子,向林琳招招手:“什么事?”

  她蹦跳着走进来,还没说正事,眼睛倒瞪圆了,仿佛是小巧精致的铃铛:“哇塞,李之谨工作室的演出邀请卡?”

  洛遥随着她的视线,目光停留在那封信函上,忍不住问了一句:“你知道?”

  林琳点点头,愁眉苦脸:“我是学艺术的啊。怎么会不知道?那票好难拿啊,我们学生会统共也就分了三张,我手气不好,就没拿到。唉,上次他来我们学校,就见了一面……”

  洛遥疑惑的打断她:“李之谨看起来很年轻啊,和你们差不多大吧?”

  “年轻有为有什么不可以啊?白老师,你怎么认识的啊?”

  洛遥简单的说:“他来过几次博物馆,工作上有联系。”

  小姑娘的表情像是记起了什么,她慢慢的说:“上次我们来面试,我好像在排队的人群里见到他了……是不是啊?”

  她也记得,那次就是李之谨第一次来的时候,于是点点头:“对,那天他是在这里。”

  林琳差点没跳起来:“我就说是嘛!当时她们都不相信。”

  洛遥想起李之谨,忍不住有些好笑:“是啊,他人挺好的,老老实实的和人民群众一起排队。”

  “他没介绍自己吗?李征远是他曾祖父。”

  洛遥可以肯定,林琳的眼睛刹那间成了红色的心心眼,仿佛听到了爆炸性新闻。

  “真的啊?出身名门啊?”

  她败给最近的小姑娘了,就像之前的小助理,就像林琳,于是微笑着把邀请卡递给她:“喏,里面有一张票,送给你了。”

  并不是她不想去,可是演出是在冬至那天,而冬至那天,她真的抽不出时间来。偏偏这几天李之谨的电话总关机,她联系不到他,只能擅做主张。

  林琳美得都快笑傻了,洛遥手边的电话响起来,办公室电话,又没有来电显示,她接起来还没开口,先对着小姑娘比了个手势:“嘘,轻点。”

  那个声音里有久违的温柔,顺着看不见的电流传到了另一端,让展泽诚沉默了良久。

  那边又疑惑的“喂”了一声,他才说了句:“是我。”

  彼此的呼吸可闻,仿佛能席卷起一切情感的严冬至寒。

  洛遥没说话,听见他问自己:“后天有没有时间?”

  她下意识的去看日历,周六,日历旁还注明着:冬至。

  “后天?”她笑了笑,仿佛是冰凌间正轻轻的撞击,“冬至是扫墓的日子。你说呢?”

  她不用多说一句话,倏然挂了电话。

  冬至那天,洛遥早早的就起来了。天气就像是预报里说的那样,寒冷,阴涩,老天爷不想给人痛快——连痛痛快快的冻人一场都不愿意,只是在湿冷中继续着手脚被冻僵的麻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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