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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我是专程来接你的。我和你爸爸在那边把什么都安排好了,你的学校也找好了,对了,你现在英语怎么样?”

  “我就会一句,”我倒在客厅那张破沙发上,拍拍沙发的扶手,用唱歌的调调扬着嗓子说,“FUCK YOU!”

  不知道是不是我发音不准的原因,还是她早就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看她的样子,她并不生气。

  门就在此时被推开了。老太婆手里拿着钥匙,嘴里正在骂:“门开在这里干什么,进来个小偷怎么得了?”

  抬眼之间,她看到了她。

  老太婆先是一愣,然后忽然操起门后的一把扫帚,笔直地指着她说:“你给我滚,滚出去,你说过不回来,就永远别出现在我面前!”

  她温和地说:“您别生气,我接了吧啦就走。”

  “我哪儿也不去!”我从沙发上迅速地跳起来,回到了我自己的房间,把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吧啦,”她走到门边来敲门,“你开门,妈妈有话跟你说!”

  再接下来是老太婆尖厉的声音:“你走不走,你不走我喊警察来!”

  我把门一把拉开:“够了,你丢人不丢人,找警察算什么,有本事把飞虎队,(、)联邦特工全叫来啊,让凤凰卫视现场直播,那才叫牛逼呢!”

  老太婆被我噎得一句话说不出来,脸红脖子粗。我妈伸出手把我一拉说:“走,我们到外面说去!”

  “我不去!”我甩开她。她上前一步,再次捏住我手心,又摸一下我的额头,惊讶地说:“你在发烧?”

  我别过头去。

  老太婆在一旁风言风语:“神经烧差不多!”

  “她真的在发烧!怎么她在家发烧你也不管!”我妈一把拖过我,大声地说,“快走,我带你去医院。”

  “求你,别烦我!”我挣脱她歪歪倒倒地往屋里的床上走去,我想我的确是又在发烧了,而且烧得特别厉害,我哪儿也不想去,倒到床上的那一刻,我就想睡一觉,睡得越沉越好,哪怕永远都不再醒来。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躺在医院里。四周都是白色的,白色的墙壁,白色的被单正在给我挂水的护士白色的衣服。

  她坐在我身边,神色凝重。

  我把头转过去。

  “吧啦,”她伸出手来把我的脸转过来,我看到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又大又清澈,一点儿都不像一个步入中年的人,我走神地想,不知道我到了她这个年纪,是不是还可以这么美丽,我忧伤地想,当然我是活不到她这个年纪的。

  活着太累了,我是活不长的。

  她看着我,眼睛里流下泪来,泪水打湿了我洁白的被单。我听到她用微弱的声音说:“我知道你吃了很多苦,妈妈不怪你做错事情。把孩子做掉,我带你离开这里,我们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说完,她俯下身拥抱我。我知道,她是不想让别人看到她汹涌的泪。

  我竭力控制着着内心的翻江倒海,面无表情。

  我在医院里住了三天,他们说,等我身体好些了,再替我做流产。第三天黄昏的时候,趁她去超市的时候,我从医院里偷偷地溜了出来,医院的饭菜让人难已下咽,仿佛总带着一股药水味。我出了医院直奔天中旁边的拉面馆,推开门,像坐了十年牢从没吃过饱饭的人一样对着老板娘说:“来两碗拉面!”

  “两碗?”店里的伙计不相信地看着我。

  “两碗!”我大声地重复。

  我在我经常坐的位子上坐下,左边的台子上是两个天中聒噪的女学生,她们正在聊天,声音高亢尖锐却又要故作神秘,让我极度不舒服,我正要呵斥她们闭嘴的时候却听到她们的嘴里吐出我熟悉的名字来,让我忍不住认真聆听她们的对话:

  “听说许弋这次又被打得不轻,他最近真倒霉,老是被人打。”

  “人在情海飘,哪能不挨刀。谁让他老是想去抢别人女朋友呢!”

  “不过说真的,那个女生样子很乖的,看不出那么那个呀。”

  “你说李珥啊,她跟我是初中同学,我知道她的,平时不开腔不出气,其实最那个。不过这次可惨了,被叫到教务处去了,我看她以后还怎么见人!”

  “对啊,对啊,不开腔不出气的女生最可怕,哈哈哈……”

  ……

  我把桌上的面条往前面一推,站起身来,走到那两个女生的桌前,冷冷地问:“你们在说谁呢?”

  两个女生抬头看见我,像是认出我来了,吓了好大的一跳。

  我指着她们:“我警告你们,谁要再敢说李珥的一句坏话,我让你们以后晚上从此都不敢出门,你们信不信?”

  两个女生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慌慌张张,大气也不敢出,一句话也不敢说,拿起书包跑了出去。

  我也没心思吃面了,我决定去天中看看小耳朵。

  我跑到天中校园的时候正好看到小耳朵出来,我一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受了委屈,在她的身后,跟着她的家长,我喊住她,旁边一个男生恶模恶样地窜出来让我一边去,我看着小耳朵,我只想确定她没事,我立刻就走。

  我知道,在很多人的眼里,我不配做她的朋友。我知道我走到很多的地方,都不受欢迎,我也不想给小耳朵带来任何麻烦,但是上天作证,我愿意为她承担我所能承担的一切,因为我知道,并能确认,她的烦恼肯定与我有关。

  “她不会有事的,你离她远远的,她什么事都没有!”男生还在冲着我大声地喊。

  噢,天地良心。我并不生他的气。

  我当时想,有个男生这么护着小耳朵,真的挺好。可是我没想到小耳朵生气了,她涨红着脸大声地喊:“尤它,你不许这样跟吧啦说话,吧啦是我的朋友!她是我的好朋友,我不许你这么说她,绝不允许!”

  世界在那一刻静止了。

  这些天来,我身上所有的不适都消失了,黄昏的天空飘起了金色的奇妙的雪花。我就像网络游戏中忽然被施以神奇法术得以重生的小人,在瞬间充满了力量,欢欣鼓舞。我看着小耳朵继续涨红的可爱而勇敢的小脸,看着愤怒的尤它,看着站在他们身后的惊讶的两个大人,实在实在忍不住地咧开嘴笑了。

  好朋友。

  我文绉绉地想:这个世界上,也许再也找不到比这更温暖更动人的词汇了。

  在返回医院的路上,我被两个小破孩拦住了。他们粗声粗气地对我说:“吧啦姐,黑哥找你。”

  “让他自己来。”我说,“我要回医院躺着去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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