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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


  没有电话,没有网络,日子过得静如止水。有时候我会想起七七的话,她如果知道我现在的生活,还会不会咧着嘴嘲笑我在让自己腐烂?

  不管怎么说,我们都在试图忘记。她是旷世奇才,才懂得在一夜之间将所有的记忆移进回收站;而愚笨如我,恐怕用尽一生时间,也没有办法彻底地抹去一个人的身影,她的一颦一笑,还有曾经那些海枯石烂,愚蠢的幻想。

  所以说,忘记真是一件伟大的事情。

  每个星期,我要去镇上进行一次必要的采购,采购一些生活必需品。顺便去看望介绍我来这里的朋友,以前在大学的时候睡在我上铺的兄弟阿来。

  阿来毕业后没有去找正式的工作,而是在镇上开了一个网吧,网吧很小,电脑速度也不快,但生意不错,来上网的人很多。每次我去了,阿来必请我喝酒,在网吧边上一个邋遢的小饭店,一盘花生米,一盘拌黄瓜,一盘肉丝,我们喝到心满意足。

  “南一。”阿来说,“你真的打算在这里呆一辈子么?”

  我沉默一下答他:“兴许吧。”

  “我们都认为你会有很大的出息。”阿来说,“你在学校里的时候,一看就不一样,而且就讨女孩子喜欢。羡慕死我们!”

  “不谈女孩子。”我说。

  “失恋嘛。”阿来劝我说,“不可怕,不过赔上自己的一辈子,就有些不值得了。”

  因为这个话题,那一天的酒喝得不是很痛快。阿来回到网吧的时候,我跟着去了。我已经很久不上网,我在一台空机前坐下,劝说自己,或许也该去看看国家大事,海啸干旱,飞机失事,我曾经所在的那个世界就算一如既往地灾难频仍,但这些已经不能再影响到我,所以,关心一下也无妨啊。

  至于过去常去的网站和论坛,已经跟我绝缘。

  除了一个。

  犹豫了几分钟,我终于忍不住去看了看“小妖的金色城堡”。

  我放不下七七。

  小镇的网吧网速很慢,在网页终于打开的时候,令人惊愕地跳出来一个对话框,就像一面旗在大风里飘啊飘的形状,上面写着一行大字:寻找林南一。

  我看见她们写:林南一,男,年龄20-30,血型不详,星座不详。性格暴躁,爱弹吉他,不太快乐。如有知其下落者请速与我们联系,即付现金十万元作为酬劳,决不食言。

  留的联系人赫然是,优诺。

  就像当年寻找七七一样,她们在这样大张旗鼓地寻找我。这是为什么?难道又是那个心理医生的好主意,让我回去唤醒七七的记忆?或者是七七哭着闹着要找我,他们没办法,只好出此下策?

  我从来不知道,我可以值这么多钱。

  十万,我的天。

  搞笑的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看了看,已经有超过200条留言报告我的行踪,每一个人都说得言之凿凿,我看见自己上午在甘肃下午就跑到了海南,实在忍不住笑了。

  遗憾的是,我在网上找了半天,也没有看到她们通报七七的病情,倒是暴暴蓝的新书搞了个“主题歌”的噱头正在做宣传,她新书的名字,居然叫做《没有人像我一样》。

  网上有个链接,点开来,是我唱的歌。

  我都不知道是谁录下的,好像还是LIVE版,不算清晰,却足以勾起我对前尘往事的记忆。

  让我失望的是,翻遍了网站的每个角落,我还是没有七七的任何消息。我也就无从知道,她是已经想起来还是已经更干净地忘记?她还会不会记得世界上有个关心她的傻瓜林南一?

  我终于决定走了,走之前,却恶作剧地匿名留下一句话:一个人不可能找不到另外一个人,除非他瞎了眼睛——那么全世界都是瞎子呢,不是吗?

  我走出网吧的时候,天空开始飘雨。我忽然想起七七说着害怕下雨的样子。心里忽然有了一阵柔软的牵动,我只能笑自己,嗨林南一,搞了半天,你对这个世界还是未能忘情。

  那天晚上我梦见七七,却是一个恐怖的噩梦,她不知道被什么追着一直在疯狂地奔跑,她的胁下还插着那把水果刀,但是奇怪地,她没有流血,也没有喊疼。

  “林南一,”她忽然镇定地停在我面前,停在我的眼睛里,轻声问我:“你怎么在这里?你不管我了吗?”

  “管的管的,”我忙不迭地回答,伸手轻轻拥住她,“七七我怎么会不管你呢?”

  “你是谁?”她忽然疑惑地看着我说,“我不认识你。”

  这句话在梦里也伤透了我的心。我就那样傻傻地,伤心欲绝地看着她,直到她的脸慢慢地变得模糊,“林南一,现在你知道了吧?”她忽然这样问,我定睛再看,是图图的脸,她冷漠的表情仿佛要拒我千里之外,我不能说一句地松开她,她像一滴水一样溶在了空气中,再无一丝痕迹。

  “图图!”我撕心裂肺地喊,自己能感觉这声音震荡鼓膜的疼痛。

  然后我醒来,微熹的晨光透过窗户,新的一天又开始。

  学生们已经列队在煤渣铺的操场上做早操。我深吸一口气加入他们,用夸张的动作来驱散残存在心中的恐惧。

  梦都是反的,我一边用力踢腿弯腰一边对告诉自己,做恶梦恰恰就说明,她们过得还不错。

  但是我的心还是像猫抓一样。

  上完早晨两节语文课,我终于走到了公用电话前。

  我忽然庆幸自己还记得优诺的电话号码。

  电话很快就打通,信号不好,通话音里带着丝丝的电流声。但优诺的声音还是那样悦耳,“喂,哪位?”这么简单的几个字,她的声音能让人从雨里看到晴天。

  我忽然一句话都说不出,心慌意乱地挂断了电话。

  只能这样。我只能从她尚算愉快的声音里,自欺欺人地推测一切正常。

  我一直是个软弱的人,一直是。所以,七七,请你原谅。

  晚上我在昏黄的灯下批学生作文,我布置的题目:《最喜欢的人》。大多数人写的是自己的亲人,还有几个学生写的是我,只有一个叫刘军的男生,写的是同班的女生张晓梅,因为他买不起课本,张晓梅总是把自己的课本借给他。

  “张晓梅同学不仅有助人为乐的精神,长得也很漂亮。她梳着一根长长的辫子,喜欢穿一件红色的衣服,不论对谁都是甜甜地笑。”

  我给了这篇作文最高分,第二天,在课堂上朗读。

  有学生吃吃地笑起来,一个男生终于站起来大胆地说:“老师,他早恋!”

  全班哄堂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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