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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我话音刚落,米砾已经推开窗,面对着窗外的米诺凡,竟然大声用英文唱起了《我的太阳》:Oh my dad,oh my sunshine!他的美声严重离谱,荒腔走板,我笑倒在床上。

  而窗外那个站在院子里拿着一把大剪子的男人,脸上的表情竟然有些要命的羞涩。

  不管怎么说,我们一家子的新生活要开始了。我的,米诺凡的,米砾的。我们是注定相亲相爱的一家人,我们谁也不能失去谁,谁也不可以让谁失望。

  临走的前一晚,我去看左左。她兴致特别高昂,放下酒杯,一直喊着有礼物要送我。

  我打开那个包装精美的丝绒礼盒,看到了“礼物”——那是我作词,她作曲的一首歌,歌名叫做《微雪》,她已经将它制作好,放进了一个崭新的Ipod。

  “送你。”她说。

  “这么好。”我说。

  她紧紧拥抱我。在我耳边呢喃,声音忧郁得让我抓狂:“明天就走了。”

  “你不许想他。”我推开她,很严肃地对她说,“你要有新的开始,必须。”

  “也许吧。”左左说,“我为他追回国,他却去了国外,一切都是天命,说起来是不是很可笑?”

  “爱情本来就是一件可笑的事。”我说。

  “不。”她纠正我,“爱情是一件美好的事。”

  我反问她:“不被接纳,甚至被欺骗,伤害,难道也是美好的吗?”

  她看着我,两眼放光地肯定地说:“如果你真的爱这个人,就是的。”说完,她把Ipod替我打开,耳机塞到我耳朵里说,“来,听听咱俩的杰作。”

  我闭上眼,耳边传来的是左左动人的歌声:

  我靠过你的肩
  你没吻过我的脸
  难过的时候
  我常陪在你身边
  朋友们都说
  这种关系很危险
  暧昧是最伤人的
  常常还没有开始
  就已经走到了句点
  我们的爱
  也许只是一场细微的雪
  落进地面
  转眼就消失不见
  但那些甜美的错觉
  已值得我长久地纪念
  至少爱与不爱
  你从没对我敷衍
  嘴角努力上扬
  快乐就记得多一些
  不那么贪心
  遗憾就一定会少一点
  陪你走的路
  真的没想过永远
  每次欲言又止后
  寄给自已一张明信片
  我们的爱
  哪怕只是一场细微的雪
  却化做我心底
  这些年汹涌的思念
  我的男孩你早已不见
  只有潮湿的风提醒我
  有一朵花曾经
  放肆地开过春天

  虽然歌词出自我手,可我为什么居然能听得泪流满面?

  “别哭,米砂。”左左拥抱我,替我擦掉泪水说,“坚强的姑娘才是好姑娘。”

  “我爱他。”我抽泣着说,“我真的很爱很爱他。”

  “我知道。我知道。”左左拍着我的肩,像哄一个孩子。我闻到她身上的气息,像儿时的么么,那气息让我觉得安稳,让我变成前所未有的强大。于是我请求左左,这是一个在我心里藏了许久许久却一直不敢提出来的请求:“告诉我妈妈的故事,好么?”

  “你一定要听么?”左左问。

  “是的。”我咬咬牙说。

  “好吧,我讲给你听。”左左说,“那一年,我应该是十二岁,你妈妈离开你们来加拿大,是为了追求自己的艺术理想,她还想继续上学。你爸爸不同意,觉得她应该留在家里相夫教子。于是她私自跑来,没有钱,经济上很是窘迫。后来经朋友介绍到我家来,教我弹琴。我和她相处得很愉快,她常常跟我谈起你,还有你哥哥米砾,她说你们是如何如何可爱,她是如何如何想你们。等到她学成,一定会把你们接来,全家团聚。你妈妈真的很好,她是天生的艺术家。我以前憎恶弹琴,是她让我认识到音乐的无穷魅力。可惜,她只做了我两个月家教,米砂——你确定你要听下去么?”

  我控制住自己,用尽量不发抖的声音说:“是。”

  “有一天夜里,她从我家离开以后,就再也没有来过。”左左抱着我,在我耳边说,“她死得很惨,遇到变态杀手,那是华人在加拿大非正常死亡事件里闹得最轰轰烈烈的一次。你爸爸闻讯赶来,在她墓前一直跪了三天,不吃不喝。他告诉我们,当初你妈妈走时,他没有给她钱,就是想她吃不了苦,能乖乖回去。可谁也没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发生了这样的意外。米砂,这件事是你父亲一生最大的隐痛,他瞒着你们,是担心你们接受不了这个事实。而这么多年,他一直在为此事愧疚,不再去爱,不再动心,心里只住着你妈妈一个人。就算永远阴阳相隔,他也从不曾改变。米砂,你爸爸,才是一个真正懂爱的值得尊重的男人,我爱上这样的男人,尽管他从来都没爱过我,我也不丢人,对不对?”

  那一夜,我告别左左,将歌声放到最大,插上耳机,任音乐在我耳旁轰鸣。我一个人双手插袋,荡过这座城市里最繁华的一支马路。

  这是铭记了太多欢快和惆怅的一条路,这条通向天中的路,这条他发生车祸的路,这条和他并肩奔跑过的路。重走一遍,仿佛唤醒了一切死灰般的记忆。走了很久很久,我不知不觉竟然又着魔般走到他家窗前。里面透露出微弱的灯光和晃动的人影。但因为有窗帘,我一直没法看清里面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尽管如此,我仍然怔怔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又感到细雪落在我发烫的耳朵上,我才慌忙苏醒过来。我取下我的iPod,又将他配给我的钥匙用包装盒上的丝带打成一个结,算做我留给他的最后的礼物,默默放在了他家门口。我承认,直到那一刻我仍然幻想他会忽然打开门,惊讶而欣喜地喊着我的名字:“米砂,你来了?”

  心里的声音却艰难地说:不,永远不会了。

  我凝视那根黄色的丝带扎成的灿烂的蝴蝶结,知道到了该告别的时候了。这一切就像一句我最爱的歌词:而我终究要离开,像风筝,飞向很蓝的天。

  米砂,你要勇敢。

  Please be brave。永远不忘记。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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