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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守株待兔?”我没好气地说,“还是又被他从我家里赶出来了?”

  “哈哈,”她笑起来,离开那棵快被她倚倒的树,站在我身边,高跟鞋令她身高占据优势,一下子叫我变为被动,“他今晚的饭局应该也快散了。所以,就算他跑得比兔子还要快,等他回家时,我总能看到他车子一眼。”

  我惊讶地差点大叫:“你在这里傻等,就为了看他的车子一眼?”

  “不可以吗?”她反问我。

  可以。当然。

  我只是在心里有些压不下去的小震憾。关于女人的爱情,和左左小姐比起来,看来我懂得的不过是皮毛。我忽然想,如果那个叫陈果的女生遇到她这样强的对手,想必一定会输得片甲不留吧。

  “话说那天你到我那里来后又去哪里了,把你爹急得,以为我把你咋了,差点要我小命。”左左说,“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对不起。”我真心地跟她道歉。

  “哈哈。”她笑,赞叹说,“米家的千金就是有修养。不过那晚的事,要跟你说抱歉,我和我的朋友,都多喝了点。”

  “没事,再见。”我找不出别的话回答,匆匆和她告别。她伸出手,使出她的招牌动作,捏捏我的脸说:“有兴趣跟我一起去看演出么?保证你会喜欢。”

  “不用了。”我说。

  她若有所思地问:“你晚上出门,你爹会担心是吗?”

  我点点头。

  “真好。”她说,“我从六岁起,就没有爹为我担心过了。”说完这句话,她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票递给我说,“很好看的话剧,这两天都在演,有空去看看吧。本来想请他去看的,但还是不要碰这个钉子了。所以,送你也一样。你把票扔掉也不要拒绝我哦,不然真的太伤自尊了。”

  说完,她哈哈笑着跟我挥手再见。

  我很想问她是不是还要在这里继续等,打算等多久,更无从猜测过去有多少的日子,她就靠着那颗树在这里看它的车子扬长而过。那一刻我真怀疑这颗树长得这么歪就完全是因为她靠着的原因。我跟她告别,拿着那两张票走了很久后,下意识地转过身,仿佛还能远远的看到她倚着那棵树的背影,渐渐模糊在将要笼罩的夜色里。

  米诺凡那天在九点才到家,不知有没有在路口和左左相遇,总之看上去他和以往无任何不同。被一个女人追了十几年,生活居然还是风平浪静,我有时不得不怀疑他的生活里,到底隐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吃过了?”我迎上去,替他拿拖鞋。

  “吃过了,你们呢?”他穿上我递过去的拖鞋。

  “米砾游泳去了,我吃过了。”我回答。

  他走进客厅,一直走到楼梯口,一边走一边说:“忙完这段就好了,我就正式退休了……”

  “爸爸,我想跟您谈谈。”我一直尾随他来到书房,他这才转回头,看了我好几秒,才说:“好,那我们就坐下谈。”

  “不了。”我说,“我还是站着吧。”

  “你想说什么?”他问。

  “我不想出国了。”我说出了这几个月反反复复萦绕在我心头的那句话,同时,做好了承受一切暴风雨的准备。

  可是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刚刚坐定,拿起一份报纸准备看下去的米诺凡,居然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手指一动,报纸翻过一页,轻松地吐出三个字:“说下去。”

  既然叫我说,我就说下去。

  我吸了一口气。在我说出第一个完整的句子之后,我就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地说出了我最想说的话:“我不想出国,是因为我发现我离不开他。对不起,我答应您出国,现在却出尔反尔。我承认,那时我并没有想清楚,我就匆匆忙忙默认了——虽然当时我并没有满口答应出国,这么久以来,在所有人都默认了移民这件事之后,我就更加无法说出口。但是想了这么多天,离开这里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我始终觉得不能再拖下去。我必须,也只能告诉你,我不能跟你和米砾一起走。不管你有多么生气,多么不理解,不管你认为我幼稚也好自私也好无知也好,我一定要告诉你,我之所以坚定地这样说,是因为我爱上了一个人,我想和他永远在一起。仅此而已。”

  很长的句子,语言混乱。

  上帝保佑,他听明白了我的的意思。

  然后,当然,接下来的事——就是等他发火。

  出乎我意料的,米诺凡并没有站起来夺门而去,也没有立即指着我的鼻子叫我闭嘴,更没有失望地甩掉手中的报纸,冷冷地说:“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他只是放下报纸,又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用平静的声音说:“哦,是这样。”

  他叹息了一声,看着我的眼睛,眼神平静。让我明白,这一切原不是他伪装或克制:“米砂,你要知道,移民,确实是一件大事。你可以有自己的想法,当然可以。但是,你要确定这到底是一个决定,还是终究只是一个念头,我想,你需要更长的时间。”

  本来“决定”二字就要冲口而出了,但我的想法还是立刻被他看穿,他对我摆摆手,说:“不,你不要急于给我答案。这一切,等你真的想清楚了再说。到那时,如果你真的做了决定,即使是出国前最后一天你不想走了,爸爸也会答应你。如何?”

  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我忽然鼻子一酸。他是不是就这样老了?我无法忘记童年时,有一次,他走到快要哭得晕倒的我面前,粗鲁地撸去我满脸的鼻涕眼泪,将我夹在腋下扔进我的小床里,帮我盖好被子离开。那时我是那样害怕他的孔武有力,在他高大的身躯面前,连抽泣都不敢用力,转眼间,他的小女儿却变成了一个这样处处违抗他、在他面前口若悬河只顾自己的感受的人。他会不会比我更加心酸?

  也许是看出我的犹疑,他伸出手,在我头顶上摸了一下,对我笑着说:“他快出院了吧,身体如何?”

  “下周。”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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