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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我掏啊掏的,猛地从口袋里掏出好几个口罩,放在她眼皮底下说遒:“很严重的传染病,医生说会死人的,你看我现在天天都戴这个。我真的很害怕,外婆,你带我走好不好?你让我跟你生活在一起,别看我小,我会做很多事,我保证我会听话,会乖……”

  我还没讲完呢,她整张脸都绿了,腾一下从沙发上跳起来,像甩恶魔一样,飞快地甩开了我。

  等我爸打完电话出来,客厅里只坐着我一个人了。

  我爸奇怪地问:“咦,她人呢?”

  “走了。”我说。

  “你拿着保洁阿姨用的口罩干吗?”

  我说:“这么多她也用不完,刚好最近学校门口在施工,灰尘太大了,我觉得我应该放几个在书包里。”

  我爸伸长脖子看看门外,有点担心地说:“她有没有说啥?”

  “她说我长得丑。”我委屈地说,“爸爸,你怎么一直都没有跟我提过我有什么外婆。你不是说,我妈的爸妈早都过世了吗?”

  爸爸在我面前坐下,深吸了一口气对我说:“这些事还真是说来话长,刚才来的那个,其实是你妈妈的养母。你妈跟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小安,爸爸必须提醒你,这里不比乡下,什么人都有,什么话也都有人讲。反正不管别人说什么,你就当没听见,听见了也别信,记住没?”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脑子里一直重复着老太婆说的那句话:“死得不明不白死得不明不白……”我妈明明是得癌症死的,有什么不明不白?难道这里面藏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隐情吗?

  我妈死的时候,我还未满周岁,关于她的记忆,仅限于过去的一些照片以及我爸对她的描述。反正在我爸的嘴里,我妈就是天下第一的大好人及大美人。她有特别特别多的衣服和特别特别多的鞋子,塞满了好几个大柜子,全都留在了乡下。我只瞒着我爸偷偷带回来一条裙子,藏在我的衣橱里。我爸说,那些衣服都很贵,好多都只穿过一两次,我妈不让送人,要留给我将来长大了穿。

  可我觉得,它们都太艳丽了,完全不适合我。我只喜欢她留给我的一个布娃娃,虽然很旧了,我还一直带在身边。爸爸说,这还是我没出世的时候,我妈就买下的礼物。她说小姑娘总是怕孤单,有个娃娃陪着,会好一点。娃娃不漂亮,但是摸上去很软很舒服,我叫它小小安。

  第二天晚饭的时候,我装作不经意地问我爸:“我妈得的是乳腺癌吗?”

  “是啊。”他说,“怎么了?”

  我说,“我新同桌的妈妈也得了这种病,可是现在还活得好好的,你说我妈怎么就这么倒霉?”

  “以后别说这些了,”他皱着眉说,“爸爸可不想听。”看他不开心,我知趣地换一个话题:“那你什么时候再给 我找个新妈妈?”

  他看上去果然轻松一点:“万一找个后娘,对你不好,那你咋办?”

  “我就跟她打架呗。”我握着拳头笑嘻嘻地说,“料她也打不过我。”

  “小安你听好了,爸爸这一辈子,有你就足够了。”他的表情很认真。

  “可是我总会嫁人的啊。”我故意气他。

  “那时候爸爸也老了,你要是不嫌弃,我可以替你当保姆带小孩子啊。”他自信满满地说,“你不就是我亲手带大的吗?这方面,我有经验!”

  他还真是的!

  那天晚上,趁我爸在洗澡,我偷了他的钥匙包,蹑手蹑脚上了那个小楼梯,一把钥匙一把钥匙地试,终于打开了小阁楼那把锁。但我并没有急吼吼地马上跑进去看个究竟,而是让锁维持原样,又蹑手蹑脚地下来,把钥匙包放回他的口袋,神不知鬼不觉地回房间睡觉去了。

  书上说“想成大事者,心急为大忌”,这一句我可没忘。

  第二天放学,我下了公交车一路小跑回家。谢天谢地,没有人发现,那把锁依然听话地开着。怀着一种异样的心情,我扭下它来,轻轻地推开了小阁楼的门。随着“吱呀”的一声,傍晚的阳光从小阁楼的窗户照进来,直接照到我的脸上。缝着眼睛看过去,发现小阁楼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杂乱无章,而是分外的干净。除了正中央放着一个木头箱子以外,其他什么也没有。

  我爬到那个箱子旁,发现那是一个密码箱。迟疑了一小下,我输入我妈的生曰,他竟然“啪”的一下打开了。

  箱子装得满满的。里面应该全都是我妈的遗物,有两个香奈儿的包包,—些看上去很值钱的珠宝,她戴过的发卡,用过的相机、手机、香水瓶、钱包,甚至她的银行卡和一大堆贵宾卡。这些东西虽然被尘封了很久,但因为堆放整齐,它们依然保持着一种清新的气息,仿佛昨曰,才被主人逐一地使用过。

  只不过相机里的SD卡不见了,手机没电。我看来看去,估计最有价值的,就是压在箱底的那个红色的真皮本子了,我猜,那应该是我妈的曰记或者随笔。

  或许,关于我妈妈的故事,都在其中!

  我激动地打开来,却发现我完全猜错了——它竟然是一个账本!扉页上,写着一行斗大的字:美丽永远不打折!我暗想,她那么爱美,搞不好这就算她的人生格言。翻开来,里面密密麻麻全都是商品代购的记录。什么LV的钱包、巴黎世家机车包、香奈尔的眼霜面霜、迪奥的口红、爱玛仕的围巾,总之,无一不是大牌奢侈品,后面写着价格、交易曰期以及代购人的姓名。

  哦,难道我妈以前是开小店的?

  记得我爸跟我说她是艺校的老师,教美术!可是说实话, 她的字写得真难看,还比不上我三年级的时候写的字。打死我也不相信—个美术老师会写出这么难看的字。我一页一页地翻过去,某页最下方有行红色的备注吸引了我的目光:俞洁,本月购物累计突破十万元。需返点或额外送礼,切记!再翻几页又看见俞洁两个字,写得非常大,差不多占了整整一页,并且画了一个红色的恶狠狠的大叉。

  她是很恨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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