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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刚才的不愉快,我们的开场白显得略微有些坎坷。

  “对不起。”我决定低调点,这样他呆在我房间的时间才不会太长。

  他做了一个手势,如果我没体会错的话,多半是让我不必道歉的意思。我走近他,从他的烟盒里掏出一根烟来,也点燃了,坐在地上开始吸。

  关于我抽烟的事,一开始他就没有表现得很吃惊,我并没有刻意去隐瞒他,他也没有很强烈地阻止过我。自我母亲走后,我们父子之间的话不多。他再婚那天,只请了一些亲朋好友。可我没去,他也没强求。我跑到于池子家住了一周,一周后他把我接回家,推开门,正打算换鞋,我忽然发现我们家门口放拖鞋的鞋架换成了新的,而且从原来的左侧变到了右侧,我妈给我买的那双蓝兔子拖鞋也从鞋架上消失了。

  再一瞄鞋架上的鞋,一双粉红色的漆皮高跟鞋,以其独树一帜的高度高居整个鞋架的最高处,霸道地占据了两格的位置。

  我妈显然不可能留下这种极具戏剧风格的遗物。

  无疑,这双鞋也宣告了她的主人恶俗的品味和从今以后在我家高不可攀的地位。

  说实话,我本打算回来就回来了,不说话糊弄过去就算了,可是一进家门就发现光一个鞋架就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我找不到理由不发火,随便从鞋架上拽了一双拖鞋下来摔在地上,吼着问:“我的拖鞋呢?!”

  爸爸急忙说:“洗了洗了,你先随便穿双别的不行吗?”

  幸好是洗了,如果是被她扔了,我立刻用那双高跟鞋敲扁她的头。

  我走进自己的房间,发现床上的被子褥子都换成了新的,枕头边放了几套新衣服,墙上挂了一幅我看不懂的水墨画,连那台旧电脑的屏幕都被擦得锃光瓦亮,整个房间弥漫着一股兰花味空气清新剂的味道,陌生得吓人。

  我怀疑我是不是走错了门。

  吃晚饭的时候我爸喊了我两次,当我走进餐厅,他们俩已经坐定,在等我。我走过去,看了她一眼,她极不自然的笑了一下,用事先排练好的语气说了句:“嗨!”活像前来求职的公关小姐。不过话又说回来,她的确有公关的潜质,否则怎么能在芸芸众生中脱颖而出,顺利跻身我们这个虚位以待的家并掌管了我爸的钱包呢?

  我懒得搭理她,捞起筷子就扒饭。幸亏她也没再做出替我夹菜之类的雷人之事,我们这尴尬的第一餐饭才算这么熬了过去。

  从一开始,关于她的事情,我和我爸一直只有冷战,没有吵闹。不过,在于池子家那对热心母女的帮助和劝说下,我最终很理智地接受了这个现实。凭良心说,就算我最不痛快那阵子,我也并没有忘记他是我的父亲,忘不掉他小时候把我举得高高的带我去动物园看大猩猩表演。只因为有个陌生人老是横隔在我们中间,才让我们不得不遗憾地变得疏离。

  还记得我拿到天中录取书的第二天他带我去了我妈的墓地,那一次他哭了,哭得很伤心。在我的记忆里,他好像从来都没有为我妈这样哭过。我本来以为我也会哭,还特意带了大包的纸巾,奇怪的是我并没有,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我盼望已久的新生活要开始了,我的妈妈正在另一个世界看着我,应该会多一些欣慰,少一些担心,就是这样。

  因为母亲的早逝,和同龄的孩子比,我不得已多出了一份早熟和世故。但有时候,我清楚的意识到这种早熟和世故也许只是我自以为的,在许多许多人眼里,我还只是个孩子,好比——在某位老师的眼里。

  一想到这里,我就有点生气,恨不得立刻证明点什么出来以表现我的深刻。

  “你给我点钱吧。伙食费不够了。”沉默了很久,我发现只有这句话值得对他说。

  他用嘴含着烟,手伸到口袋里掏出钱包,半眯着眼睛,从里面掏出一百元递给我。

  “不够。”我说,“下周要月考,我可能一个多月都回不了家。”

  “先拿着。”他说,“身上没现金了,回头打你卡上。”

  “你的钱都被她用光了吧。”我把那可怜的一百块顺势塞到屁股底下。

  “你千万别这么想!”他说,“你对她有偏见,她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不太会说话,但公平地说,为这个家,她也付出了不少。”

  可怜他这么大一把年纪,还在玩着自欺欺人的游戏。我才不信他深更半夜敲开我房间的门,就是为了和我面对面抽一根烟。鬼都看得出他的超级郁闷以及对这份忘年之恋的无限纠结,此时此刻,我觉得我唯有少说两句才算慈悲为怀。

  “天中还好吧?”他问我。

  “还好。”

  “老师怎么样?”

  这个问题让我想到她,于是我很乐意地充满感情地回答道:“非常好。”

  “很难听到你表扬老师。”他说,“天中看来果真名不虚传。”

  我们正说着呢,屋外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有人摔门而出了。他犹豫了一下,像是想要站起来,但最终没有,只是眼光抬起来前视了一下,然后把手里的烟头狠狠地掐熄灭了。

  “你们吵架了?”我问。

  他不答。

  “你不去追?”我再问。

  “随她去!”他终于给我面子,撂下一句狠话。

  那晚他最终有没有去找她我不知道,但他离开我房间后我很长时间才睡着,脑子里全是她的音容笑貌,如中邪一样驱之不去。快到凌晨的时候才辗转着睡去,偏偏又梦到她,拿了一根教鞭站在我面前,那是一种现在已经不多见的教鞭,类似马鞭,长长的粗粗的,一端软软的垂在地上,好像某个多年前玩的网游里的驯兽师,“啪”地一声猛抽在地上,很严厉地对我说:“段柏文,这次月考你班上最后一名,天中要把你开除掉!”

  手机就是在这时候响的,打电话的人是于池子。虽然它惊醒的是我的一个噩梦,但我还是没好气地冲着她喊道:“爷在睡觉,难道你不晓得么?”

  “睡觉你开什么机!”她声音比我还大,“再说都几点了,下午三点前要返校难道你不知道么?”

  “几点了?”我一惊。

  “十二点半啦。”于池子说,“是这样的哦,我想过了,关于那个秘密的事,我想我还是告诉你比较好。”

  我懒洋洋地说:“憋痛苦了吧,求我我就听一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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